雷声渐渐远去,雨势转小,慢慢变成飘渺的雨雾,半空积压的黑云逐渐散去,晚幕的天空澄净通透。风雨肆虐后,梨树上花瓣飘零,残落的雪白满园铺落,馨香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
小瑟还在呼呼大睡。星言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毛色越发鲜亮,闲步在妙香身侧转了两圈,安静地蹭了蹭她的手背。妙香摸摸它的脑袋,深深吸了口凉气,胸口依然有隐隐的闷痛。
玄月已冲开被金芒针定住的穴位,无声无息地立在原地,被笼罩在一片阴暗里。她身形高挑,又瘦脱了相,材质绵软的月白色睡袍罩在她身上小了一大截,越发显得她细脚伶仃的,像只孤单又凄凉的幽灵。
妙香惊奇地发现,这人只要还在呼吸,身上便有一种奇异的能量,坚韧且松和,狼狈却并不颓败,即便她的身体千疮百孔,她的身形和姿态也是挺拔而从容的。目光扫到她赤着的双足,足背至露在外面的小腿上交织着粗粗细细的伤痕,伤是旧伤,看来她并没有走出沉冥居。
妙香突然想起了什么,惊诧道:“我喂你的保心丸,你没有咽下去!”
玄月循着声音转了转身子,她的听力与说话能力都已恢复了成,眼睛却还是瞎着的:“我给你派来守我的大花猫喂了,它那一夜睡的跟死了一样,你家的保心丸还有蒙汗药的功效!”
这是妙香第一次听到玄月说话,许是被毒药侵伤了声带,她的音色略显粗哑,声量也有些悠远低沉。但她毕竟还是能说出话来了,妙香心底陡然一颤,松了一口气,思忖片刻,问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怀疑我?”
玄月道:“你面对我时心跳快的出奇。”
“”
玄月道:“你自己不知道?”
妙香道:“我不知道。不过,我请你别再像今日这般肆意妄为,第一,我厌恶人在我家胡闹,第二,这里有许多人不想你活,我能力有限,下一次我不一定能保住你。”
“好。”
“你为什么答应的这么干脆?”
“有什么不对吗?”
“你看起来不像这么听话的人。”
玄月道:“寄人篱下的,哪有资格讲条件。”
妙香又道:“你还需遵从医嘱。”
玄月道:“你别让我睡的太死,我自然愿意。”
妙香无奈解释:“那不是蒙汗药,只是用来凝神调息的良药,你心脉极弱,神思不定,好好睡觉,身体恢复的更快。”
玄月道:“要是有人用蒙汗药把你药倒,你能睡的安心?”
妙香按了按眼角,加重了语气:“那不是蒙汗药。”说罢还觉努郁难消,忍不住又道:“难道你昏迷的时候我能把你叫醒,告诉你药剂里面都添了什么吗?”
“别生气。”玄月嘴边绽开一抹随和的笑容:“怪我见识浅薄了。”
妙香蓦地有些心意烦乱,只想立马走人再不搭理她了,残存的理智提醒她该有的礼节不能忽略,至少要说句天色已晚,请去就寝。然而她刚张开嘴,遥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一片尖叫声,虽因距离太远有些许模糊,但真真切切就是人声。妙香骤然一凛,抬起头将视线散出去,浩瀚的天际映在她的眼瞳之中,天边挂着一弯上弦月,星河闪烁,那一道诡异的红光收敛了许多个日子,忽然之间就炸开了,红彤彤的光云将整个天空映照的犹如鲜血浸染过一般浓艳。
荧惑守心,诡异变幻,妙香瞬时如坠冰窟,紧紧的攥住自己的双手。
妙香困守沉溟居,不能亲眼去见无垢岛现下是一副怎样的乱象,及至深夜,她刚刚和衣躺下,小瑟便在帐外轻声说道:“宗主,叶长使来了。”
妙香猛地坐起身,再无别的反应。黑夜深沉而寂静,她并没有听见敲门声,叶容与从何而来?她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小瑟急急催促道:“宗主,叶长使要见您。”
“叶长使!他怎么来的?”
“这我也不知道,我白天实在睡多了,晚上睡不着,在院子里散步,走着走着就见着叶长使了。”
妙香掀帐下床,让小瑟将人带去偏厅见。
叶容与身上披了一袭黑色斗篷,风帽将脸遮的很严实,靴子和衣摆都被露水打湿,沾了半身泥渍,他不是走寻常的大路上来的。
“宗主。”揭开风帽,来不及将斗篷脱下叶容与便跪倒在地,神情肃穆,面颊的肌肉绷的很紧透着疲惫与些许慌乱:“上尊晚间突发心疾,一度濒临气绝,赫连长使已为他开胸手术,属下赶来向宗主报信。”
妙香脑中轰然一声,未及张口说话,胸口处针凿般的刺痛,忍耐不住“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宗主!”小瑟抢先扑过去将她抱住,叶容与膝行至她脚下,亦是惊的面孔惨白,颚下的胡须不住地颤动,也不知是惊吓过头还是如何,他即未给妙香切脉定症也未说话。小瑟惊慌欲泣,看着叶容与连话都不知道说了。
妙香勉力缓过一口气,叶容与见状,沉下神色,拱手道:“上尊命悬一线,情形紧迫不容迟疑,请宗主早作打算。”
妙香抓住小瑟的手臂,抬起头紧紧盯住叶容与的脸,泠然道:“赫连长使还在施救,你要我做什么打算?”
“宗主。”叶容与切切轻呼,向后急退两步,以首叩地:“救得了这次,下一次呢?再下一次呢?宗主当为长远计!”
妙香满目愠怒,叶容与跪的四平八稳,沉默无声,气氛却是剑拔弩张。
小瑟后知后觉,慢慢松开手道:“我我去给宗主煮点热汤来。”两人谁也没有回应她。小瑟退了两步,轻手轻脚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