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是个明镜高悬的地方。现在,她的清静是不可得了,而她要发言又不得不打狗惊主:
“我以为自由鸣放也该包括不鸣放的自由!我当然不是没有话要说,可如何说呢?校长要开门整风,然而,你这门边有狗,请校长先把狗带住,提意见的人才敢登门呢!”
老师们听着这话,开始一怔,待大家惊悟过来,马上暴出了笑声,会场气氛随之活跃:出新闻了,看不出这女人来!
“骂谁?我看你是找死!”大家把目光投向郭洪斌。郭洪斌站起来,欲扑向倪老师似的,让旁边的人阻拦住了,校长竟不说话。
“校长,”倪老师连眼角也不斜郭洪斌一下,只定定地望着校长,“我是在向你提意见,我说恶狗妄图咬人的事,难道你真的没有看见?”
“可也不能骂人。。。”校长绷紧着脸,但终究不能不向郭洪斌递去制止的眼色,“你坐下去吧!”
“我不愿提起你郭洪斌三个字,”倪老师这才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郭洪斌,“因为我没把你当人!就是你现在张牙舞爪扑上来,我也不愿与你多说,不管你多凶多恶!”她的目光丢开郭洪斌,“我只是在这里告诉大家,像他这种不算人的东西居然能够得势得意实在是一桩怪事,我不必,也不想作什么说明,除非是领导真正要求我说!”
事情出乎校长的意外,他不是有意要激怒倪老师,也没有授意郭洪斌在会上寻衅,不过,这姓倪的女人也果真厉害!情势如此,他看了一下手表,只连声说了好几个含意并不明确的“好”字,便匆忙宣布散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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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的权威竟然遇到了一个女人的挑战,这使他对当前的整风运动怀抱抵触却又发作不得。作为“对立面”的倪老师其实也是被人驱赶,她本不希望发生这场冲突,因为她与郭洪斌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与所谓的鸣放运动联系在一起,她是被迫应战。既然有人前来寻衅,冲突已无可避免。事情至此,她不打算收回发言了。第二天,她将发言加以整理,写成大字报,冠以《请校长不要放狗咬人》的标题张贴在鸣放室里。郭洪斌是个亡命之徒,可以说,他对周围的人都心怀恨意,惟独对上司卑躬屈膝,表现得趋炎附势。他今天在会议上的发言恐吓与压制的意图十分明显,在他看来,反对领导就是造反,反对他也同样岂有此理。而人们攻击郭洪斌,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同时把矛头指向了校长,郭洪斌对目前的鸣放运动十分反感。却反倒觉得要这样才好,他可以出来勤王护驾了!
无奈的是,他这条走狗实在作恶多端,积怨太深,弄到了民心尽丧,人人喊打的地步。这可以从与倪老师的冲突看得出来。那天散会后,郭洪斌去校长那里,校长心情正烦,很是气恼,便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顿训斥:“你自己闻不到臭味,以为别人也闻不到臭味,把你那摊屎样的事弄到桌面上便好看不是?全得怪你,不然引不起那么大的民愤,往后别再想着我会给你捂着那屎桶盖子了,这压制鸣放的罪名没人敢担!”郭洪斌想解释几句,校长十分冷漠,摆手让他走了。
郭洪斌确实有着狐假虎威或者狼狈为奸的动机,想要与校长联盟,借他的保护伞过关,但校长却不肯给他一个同盟者的身份,走狗就是走狗,只允许听安排。但在随后几天的鸣放会上,校长并没有让他检讨,也没有公开呵斥他,而是回避对这个大家关注的问题表态,校长也不肯在暗中放纵他,因为这种人有不有些用处。还得看运动的走向。
会议出现了冷场,校长装作大惑不解:“老师们怎么都不发言了?近天讨论中出现的热潮很好嘛,我对同志们提出的意见再次表示衷心的欢迎!”可是,老师们明白,校长这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我没说郭洪斌对不对,你们就不能好好想一想么!
会场上,倪老师正侧过身去给旁边的一位女老师摆弄头发。那位女老师开会前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沥沥的。她知道有许多人的目光会落到她身上,但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因为郭洪斌还没有把在背后造谣攻击她的话搬到这公开场合中来,也没有人愿意进行旁证,她暂时不便理会。另一方面,校长不想再激怒倪老师了,就这样不冷不热地把她晾在了一旁。
可是,上级对这场运动追逼得很紧,各单位鸣放的人次,大字报的张数,对领导意见的条目都得逐日向上汇报,校长已经挨过批评了,说他对压制鸣放的现象态度暧昧,害怕*烧身。没办法了,校长觉得像被人推入了古罗马的角斗场,搏斗已经开始,不管愿意不愿意,都无法退场。而且,还得按上级的指令,继续以*,刺激的言词来发动群众。他很担心学校的鸣放运动会出现失控现象。
果然,终于有人出来打破领导与群众相持的冷战局面了,但那纯粹是叫化子玩冰棱——穷(寻)开心!他们不愿自己涉足到政治问题的鸣放争论中去,而倪老师的事又不带多少政治性。于是说话了:“倪老师请领导不要放狗咬人,这中间有个问题是否可以提一下,这条狗究竟咬着了人没有?这狗咬的是好人还是坏人?倪老师应该说个清楚明白才是!”
“你是说,当狗咬你时,要紧的是申明你不是坏人么?”倪老师明白说话者别有用心,“至于咬没咬着人,你那么想知道?”
“你便那么害怕别人知道?”接着,又偏有人拨弄,而且,还有不少人以出言粗鄙庸俗为乐,“再说,怎么就一定是狗咬人,而不能是公狗*耍风!”
“别开玩笑了,”校长见倪老师站了起来,连忙插进来遮盖,他也察觉到了这些人居心叵测,“请大家严肃一点,还是多给我提意见吧!”
仇道民一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鸣放过。他看出了校长在有意耍弄人,同时,也不满意一些老师的幸灾乐祸。他站起身来发言:“我认为这不是玩笑话,也不是玩笑事,领导应该弄清是非,主持公道。现在问题鸣放出来了,背后也还有不少议论,一方说是狗,一方说是人,一方说是蓄谋施暴,一方说是有心勾引。。。 ”
“校长说了,那只是开玩笑!”倪老师不希望仇道民夹在这场是非中间,“既是玩笑,你也大可不必认真,你请坐吧!”倪老师泰然自若。
“。。。 ”仇道民迟迟疑疑地环顾四周,他见人们的目光带着些鄙薄嘲讽的意味,只得怏怏作罢了。
会场哑然,倪老师是在向会场的主持者挑战。校长却漠然地正襟危坐,根本就不朝倪老师那个方向看一眼。这样,旁的人就不免尴尬:有人紧张地东张西望,有人忧虑地交头接耳,有人麻木地默然呆坐。在僵持中,终于又有人爆出不平来了:
“我说一句:有人半夜爬倪老师的窗子,这事校长先生不可能没有一点风闻,可为什么不论是非?我不相信领导的官僚主义严重到了这种程度,我怀疑领导对鸣放是否抱有诚意。”
校长的脸色变得铁青了,但他说话的语气平静:“我认为这是帮助党整风,主要是向我提意见,没有必要让党外群众难堪。”
“校长是担心让我难堪吗?如果是这样,则大可不必。”这时,倪老师缓缓地站了起来,“我以前就向你反映过有关的情况,现在,我再次请求领导把这些问题弄个水落石出,如果你也认为必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