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有泪光闪动。
没过片刻,中眷裴的人便逐渐散了个干净,郑氏是最后一个出门,赔着笑走到了琉璃和陆瑾娘的跟前,“大娘,你叔父并非觉得守约的处置不妥,只是一时说错了话,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大娘就莫见怪了。以前之事,大娘也莫往心里去才好。”又看着陆瑾娘笑道,“陆娘子,你家姊姊最是宽厚不过,今日之事她若见了,定然也是以宗族大局为重的。“
琉璃笑而不语,陆瑾娘冷冷的点头,“正是,宗族大事原是要紧。”看见郑氏神色一松,又笑了起来,“只可惜我那最是宽厚的姊姊已经死在了宽厚二字之上,我与裴氏再无一丝关系夫人请回吧”
郑氏脸色顿时便白了,只是对着陆瑾娘那明亮锐利的目光,却也说不出什么,转头去看琉璃,却见一旁武夫人的已看了过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郑氏心里一突,低头默默的走了出去。身后传来琉璃清冷的声音,“婶婶慢走。”
武夫人看着郑氏的背影,摇了摇头,又长长的叹了口气,看向琉璃,“亏你忍得了”
瑾娘也叹了口气,“琉璃,大恩不言谢。”
琉璃轻轻的握了握陆瑾娘的手,“今日原该我谢你才是。”在她原本是想请苏府的罗氏来帮忙,但瑾娘却显然是更好的人选,而且帮了杨老夫人这一次,于她日后更不会有什么坏处。
瑾娘摇头道,“自然是我该谢你,这一日我不知盼了多久”
琉璃还要开口,武夫人已有些不耐烦起来,“你们谢来谢去要谢到明日么?”又看向了琉璃,“今日之事一了,你再无牵挂,不如进宫来陪我?如今宫里你想怎么玩都好,再没人敢说你一个不字”
见琉璃并未接话,武夫人笑了起来,“又让昭仪猜对了,你果然不爱在宫里呆着,那也不打紧,你爱住哪里都好,这大长公主若是再敢找你麻烦,你便告诉昭仪,咱们想个法子让她再也嚣张不了你且放心,今日这两万金说是中眷裴捐的,可你的功劳咱们都看在眼里,昭仪定会设法给你请封,日后长安城中也不会有人再敢给你气受……”
琉璃突然退后一步,跪倒在地,端端正正行了一个肃拜礼。
武夫人顿时吓了一跳,忙道,“你这是做什么?”
琉璃抬头微笑,“启禀夫人,昭仪与老夫人、夫人的提携之恩,援手之德,琉璃没齿难忘,只是琉璃决心已下,今日便会离开长安前往西州,只能请夫人向昭仪和老夫人转达这份谢意。琉璃永世不会忘记昭仪的大恩,也会让夫君牢记为人臣子的本分。琉璃这就拜别,请夫人保重。”
武夫人一呆,想开口说什么,只是琉璃的神色虽然平静,却有一种绝对不可动摇的坚定,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琉璃向武夫人深深的行了一礼,才站了起来,转头向陆瑾娘点头,“你也保重。”随即对阿霓轻声道,“你的身契也在那个盒子里,你便留在长安替我伺候老夫人吧。”说完一笑转身,干脆利落的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武夫人跺足叹息,“就知道她是个呆子”
门外,阿古正坐在大车之上,看见琉璃出来,眼睛顿时便亮了,待琉璃上了车,忙道,“娘子,咱们可是这就出城?”
小檀从车里探出头来,笑嘻嘻的抢白道,“难不成还要吃过饭睡一觉了再走?”
阿燕也笑着扶了琉璃在车中坐下,刚刚坐稳,车子便震动着驶了出去,随即变得平稳起来。这原是府里最大最好的一辆马车,装下所有行囊和她们三人还颇有余裕。阿燕只觉得一颗心多少跳得比平日急了些:娘子真是胆大,这长安城的官眷们,没有男子相陪,绝不敢离开长安十里,她却要带着两个婢女一个车夫往西州去
车外阿古的声音有掩饰不住的兴奋,“娘子,看天色今日月光定然不错,只要赶上一夜的路,最多咱们后日便能追上阿郎”
琉璃伸手打起了车帘,马车在长安宽广的大路中间飞奔,将高高的坊墙不断的抛到了后面,道路两边,八月的槐树依然苍翠,从叶缝中能看见碧蓝如洗的天空。她轻轻的笑了起来,“谁说我要追他?安家的商队在城外三十里处等咱们,咱们去西州做商贾去”
第1章丝路黄昏有客东来
立冬前后,凉州地界上的西北风一日比一日凛冽起来。
凉州姑臧县外不远的交道口,正是西域道北路和南路两条线的交汇之所,早些日子还是客商云集的繁华之所,如今却冷清了下来。无论是官家修置的云威驿,还是商户经营的云威店,门前都是车马稀少。
眼见一轮金红色的日头已挂到了邸店外那棵歪脖柳的树梢上,掌柜老秦抬头扫了一眼厅堂,十来张高足案几边,只有不到一半坐了人,他忍不住走到门口,掀开毡帘,探头往东边望了望。东边的两条大路上,均有零星的行人顶着风往这边走,却不见车队的影子。
伙计四虎跟着老秦眺望了几眼,嘟囔了一句,“今日生意总该会好些吧?”
老秦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自是会好”今日按说会有大生意上门。不过,这样好日子也不会太多了。如今已近十月,从长安往西去的客商日渐稀少,到了十一月之后,从敦煌和西州过来的客商也将难得一见……这邸店里人满为患的好日子,要到明年开春才能重现。
远远的扬尘中似乎出现了车马的影子。老秦盯了几眼,认出打头的两匹马都是腿长体健的良马,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不由精神略振,眼见那车马越来越近,却是“吁”的一声停在了几十步外云威驿的门口。
原来是住驿馆的正经官家人那驿馆光良马便养了几十匹,更莫说房舍精致、院落整洁,但凡身份能住驿馆的,谁会来邸店看一眼?老秦顿时没了兴致,一面往回走,一面吩咐了四虎一句,“多盯着些,莫让客人觉得失了礼数。”
厅堂里渐渐飘起了羊汤的香味,坐在前厅里闲话的几个客人都来了精神,只有两位往天竺去的河东僧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身子背了过去,不知念起了什么经。一位搂着美人坐在厅堂正中的胡客便大声道,“老秦,今日厨下可是杀了活羊?”
老秦认得这位正是常年从西州贩卖女奴去长安的米大郎,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面上却立刻堆满了笑容,“大郎一猜便中今日是立冬,自然要给各位客官做些好的,除了羊汤,还有羊肉角儿和羊肉馄饨。”
米大郎哈哈大笑起来,顺手在怀里美人的胸口重重的拧了一把,“今日原是唐人的立冬节,你若乖巧,待会儿便让你开开荤”
他怀里的女子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被他这一拧,一双碧绿的眸子顿时涌上了一层雾气,脱口用栗特语应了一句。米大郎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厉声道,“与你们这些贱人说了多少回,你们是要去长安伺候贵人的,须得讲长安官话,当我米大郎的话是耳旁风么?”
绿眸女子脸色顿时吓得惨白,战战兢兢的用长安话回了一句,“下次再不敢了。”
米大郎一把将她推了出去,“滚回去今日不许吃饭让阿红那贱人出来陪我”
绿眸女子身子扑到了另一张案几上,撞得脸色有些发青,头也不敢回的应了声“是”便匆匆跑向后院。
老秦心里叹了口气,做女奴生意的客商原也不少,但像米大郎这般次次让人看着堵心的却不多,听说他在西州那边是有靠山的,因此如今那边战火渐起,他这次带来的十几个女奴倒更加出众,可怜落到他手里了……就听另外的食案边也有人叹道,“大郎也太不怜香惜玉了些。”说话也是店里的常客,贩卖丝绸的唐商吴六。
米大郎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倒是怜香惜玉,这一个还没**,一百匹绢便给你如何?”
吴六摆手不迭,“在下消受不起,消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