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站在一侧,另有几个穿着青色团花官袍之人站在大殿的另一侧。
那些人装束与他们仿佛,只不过胸前的团花样式殊然不同,头上的垂翅纱帽上缀以梅花,两鬓饰珠,耳中垂饰,一个个直腰垂肩,透出了些别样的挺拔。
和这些人待在一个大殿里议事,让不少人都觉得从喉头到嗓子都被塞住了。
“刘尚书,陛下遴选女夫子入内书房乃是为了让宫女如太监一般能辅佐政事,您说要让宫女们另学德言容功而不学史书,恕下官不解。”
礼部尚书刘康永,当朝阁老,平日里说话引经据典滔滔不绝,恨不能将一本《礼》翻来覆去讲八百遍给陛下听,今日却觉得唇齿凝涩,一双老眼死死地盯着地上的石砖,他对着御座行了一礼:
“陛下,德言容功,妇之德也,《礼记》有云:‘教以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所以成妇顺也。’宫女怎能有不学德容言功的道理?至于史书,非女子之必要,臣以为……”
“刘尚书,你对着朕说话做什么?那边的张女官还等着你给她解惑呢。”高坐御座的皇帝神情怡然,眉目松快,语气里甚至能听出些笑意。
刘康永年近七旬,虽然比不得李从渊少年得志,也已经立足朝堂四十载,真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在这武英殿上要给一个女官“解惑”。
之前陛下说要选女子入内书房,他还只觉得是陛下又如从前那般以肆意妄为之举来震慑朝臣,等陛下得偿所愿此事自然不了了之。
他可万万没想到,不过短短数日之后,陛下竟然真地招了女官们上了武英殿!要和他们“同议内书房增设女夫子一事”!
成何体统?
这成何体统啊!
“陛下,女子……”
“女子正在你眼前啊,刘尚书,朕既然决意让宫女进内书房,自然要将这事做实,怎么?朕不过招了女官来议事,你就这般支支吾吾不成样子,那从今以后你看见女官替朕筛折子、夹条子,岂不是也是这般做不成事了?”
双手撑在御案上支着下巴,沈时晴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立在朝堂上的女官们,和显出了瑟缩不忿之态的男人们。
真是好一副画,值得被她画下来一直记到下辈子。
“陛下!让女子入武英殿实在是于礼……”
“太祖时仿宋制设女官,方有如今的六局一司二十四掌,如今煊赫的司礼监,从前还在宫正司之下……刘尚书,你是说太祖于礼不合?”
皇帝的语气轻快,落在地上差点儿把刘康永头上的乌纱帽给砸掉了,他连忙跪地,大声说:
“臣绝无非议太祖之意!实在是现如今的女官久在后宫,学识有限,实在不堪入武英殿,臣请陛下先下旨令女官们修习朝中规矩,再……再……”
沈时晴看着堂堂阁老大失体统的样子,心中失笑。
在这些“圣贤子弟”的人眼里,女人一无是处,他们将任意妄为不知庄重称为“嬉”,将柔弱无力不成体统称为“娇”,将害人害国伤及旁人称为“妨”,将狡狯无信私通无耻称为“奸”,将心胸狭隘恨贤无能称为“妒”,又将怨恨避忌仇憎丛生称为“嫌”,最后,他们将不肯屈从于他们指掌的,称为“妖”。
她眼前的这些朝臣呀,真的仿佛是见了妖怪一般。
“刘尚书,这些女官是你们礼部层层选拔而出送进宫里的,朕真的要用他们了,你却说她们不得用。怎么,是你们礼部之前尸位素餐,还是你今日为了驳回朕的旨意不惜构陷同僚?”
礼部侍郎连忙替自己的上峰藻饰:“陛下,刘尚书并非是不满女官,只是当初微臣等采选女官之时先查其德行、其次风采、再次才是才学,女官本是为后宫所用,非是为前朝所选之才,如今贸贸然让她们登堂入室,实在是有牝鸡司晨之嫌,为了不起物议,还请陛下下旨令女官们先修《经》《礼》,再……”
“张女官。”
“臣在。”
“钱侍郎说你才学不足,你背一段‘礼运篇’来听听。”*
“是。”
格外年轻的女官微微抬头,平和温润的女声在武英殿中响起。
沈时晴见那些礼部官员脸色越发难看,不禁暗自叹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些人还以为宫女进内书房一事是她这做皇帝的兴之所至,又哪里想到为了今日她花费了多少心思?
就像现在正在他们面前畅背《礼记》的张女官张婺,她乃是神宗、明宗两朝礼部尚书张仲昌的孙女,出身吴中张氏。
大太监张玩掌权之时想要与吴中张氏联宗,为自己一家改换门庭,却被张氏所拒,他一怒之下就使了手段逼得张婺的未婚夫与她退亲,把年华正好的女子登上名册掳进宫中当了个“女官”,张玩行事卑劣,让张婺进宫只不过第一步,他真正想做的是逼得张婺与他“结成对食”,甚至还向先帝请旨“赐婚”。
先帝虽然倚重张玩,也是个好名声的,如何也不肯在史书上留下个“给太监赐对食”的名头,又怕张玩总想着张婺干出秽乱宫闱的丑事来,干脆就将就张婺赶去了宫正司,宫正司的柴宫令曾教导过几位公主,在宫中极有威望,有她压着,张玩没敢造次。
过了两年柴宫令去世,张玩又惦记起了张婺,正巧遇到现在的太后当时的皇后要派人去皇寺抄经,张婺又自请去了皇寺。
岁月迢迢,经年不复,张婺再次回宫是昭德帝登基后闹着要出家终于裁撤了皇寺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