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对他勾勾手:“什么大人呀,我这儿原本约的酒友今早进了北镇抚司,你上来陪我喝酒。”
“……是。”
提着袍子急匆匆走到酒楼上,刚看见那人,谢麟安又要行礼。
“可别这么多客套,扰了我喝酒的清静,赶紧过来,我在家里憋了好些日子,今日趁着我家夫人进宫可算是能出来了。”
说着,那人就拿起杯子给谢麟安倒了一杯温好的酒:
“我也记不清你叫啥了,咱俩随便喝两杯,新朋也当旧友,喝得开心就成。”
看着面前的酒,谢麟安还想推辞,又觉得人已经走到了自己今日这地步也没什么好推辞的,直接举杯一饮而尽。
暖酒带着香气浸润肺腑,他才惊觉自己的五脏六腑早就被寒气给侵透了。
“曹大人,我心里有苦啊!”
“有苦就随便说说,反正是酒后之言,咱们听过就忘了。”
吃了一口面前的羊头肉,那人又仰头喝了口酒:“要说苦,谁又能苦得过我?一窝子姓曹的,竟然只有我一个长了脑子的,一个姐姐当了太后,不想着好好过日子,天天抱着点儿旧事儿唠唠叨叨,一个哥哥当了国舅,正经的皇亲国戚,他却只当自己是个土匪……真是猪都能比他干得好。”
又喝了一口酒,当今太后的亲弟弟、人称“小国舅”的曹逢乐苦着个脸:“昨日我姐姐给我送信,你知道我信上说什么?她让我管管我媳妇儿,别跟着皇后搀和。那可是皇后啊!我夫人,不过是个侯夫人,她那么一个娇弱人能怎么办?皇后要我夫人去内书房当女夫子,是我夫人说了不干就能不干的吗?”
曹逢乐在诉苦,谢麟安的酒就没停过。
他在羽林卫领了这么多年的虚职,只见过曹逢乐三次,还都是在秦楼楚馆那种地方,这是他第一次喝曹逢乐搭上话,也还真是第一次是在这样毫无声色的酒楼里碰到他。
什么内书房?女夫子?他就是被关了两个月,怎么连人话都听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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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逢乐的抱怨却还没完,显然也是个气闷至极出来找人听自己说话的:
“就因为我夫人被皇后选去当女夫子,还有人骂我!骂我内帏不修!骂我不能管教妻子!都是些什么老酱缸里爬出来的糟烂玩意儿也敢在我面前造次!也不看看自己都是些什么德性!我姐姐还让我和那些人合伙儿写奏折去告皇后,跟我说是为了曹家和皇家的名声?曹家什么名声?哈!我跟你说,我姐姐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遇到了跟她性情相合的先帝,先帝纵着她,把她纵成了个傻子!让宫女也能识字儿,让女官也能有个前程,她们伺候她那个当太后的不是也更尽心么?她跟那群喊着牝鸡司晨的老匹夫们搀和什么?她是不是忘了自己也是只……嗝。”
温好的酒喝完了,摸了摸还凉着的酒壶口,谢麟安直接拿起酒坛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
“曹大人,太后娘娘好歹还顾念着皇家的名声,我那祖母,可真是从没把我们谢家看在眼里!我爹现在还……我弟弟也下落不明,我,她的亲孙子,嫡长孙,两个月老了十岁,她天天就惦记着她的那个侄孙子。”
掰着手指头,谢麟安把心里反复算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账都拿了出来:
“东跨院一百五六十号人的嚼用,我们出的,要吃最好的米、用最好的炭、每个人每天都要有肉……我那个表哥,说是吃糠咽菜,吃的那个小米得用茶油炒香,吃的那个野菜得配着鹿肉脯一起用,宫里派人看着,我奶奶就让厨子先用几条鱼熬成了白汤再去烧那个豆腐,白嫩嫩的豆腐,得用四五条鲫鱼去垫出味道来!又说床铺看着太过奢靡,专门找了上好的绢做被子,不光外面是绢的,内里也是绢的!这不奢靡?这不浪费?用着最好的炭把地龙烧得滚烫,屋里根本站不住人,又要开着窗透气,我那炭可真是白烧了!两个月,单我他表哥一个人就开销了数千两银子!我本以为请了个帮手,结果是找了个灾星!”
一想到流水似花出去的钱,还有自家又是被劫又是跟着自己弟弟一并下落不明的银钱,还有他那个自己已经无颜以对的夫人。
谢麟安悲从中来:“我娘还知道安慰我两句,我祖母却就知道让我去顺了我表哥的意?我怎么顺?好处都是我表哥的,苦都是我的!就这么下去,我表哥闹出大祸那天,我这颗脑袋只怕都要被我祖母拿去给他当了垫底的!”
“竟然拿这么偏心?”曹逢乐听着都顾不上哭了,他举着筷子挪了挪屁股,凑得近了些,问,“那你打算如何?就这么认了?”
谢麟安摇头叹气。
“我表哥,是我们家现在唯一的依仗,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了……”
“唉。”曹逢乐陪着他叹气,“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要是你们家里有个能用的妇人,尤其是读了许多书的,我倒可以求我夫人引荐给皇后,能走了皇后的路子倒也是一条路。可惜呀,这样的人哪有那么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