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州军从青川至京城,从仲春细雨到初夏将至,月余时间。
这并非大军压境逼宫造反的速度,倒像稀松平常的巡防,行至京郊,傅沉欢吩咐就地扎营。
他既不发兵进攻,又未卸甲进京,连霍云朗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彼时,霍云朗坐在京郊一处土坡上,疲惫地揉着眉心,瞄一眼身边嘴里叼着根稻草还一脸淡然的原乐,暗道这人真乃天降奇才,脑子就和普通人不一样。这时候了,还能一点愁容没有,实在了不起。
他不想说话,轻轻叹口气。
原乐将嘴中稻草拿下来:“你成天跟个怨妇似的,叹什么气呢?”
霍云朗道:“您乐观。眼下这局面怎么解?”
他真不明白:“你怎么还这么轻松?你没看王爷这段时间都难受成什么样了吗?自从黎姑娘走后,这一个月前后加起来,他说的话都不超过三十句。”
原乐淡淡道:“我不相信诺诺是心机深沉,步步为营的人。这事不对。”
“我也不愿相信。”
“错了。我说的是‘我不相信’,和你的‘不愿意相信’是两码事,”原乐笑了下,望天说道,“霍云朗,你命算好的。你才做了几天堕箱奴就碰上王爷,被他所救,接着便在龙州军里摸爬滚打,直至今日。说真的,你没吃过什么苦。不然怎么生了这么一副直心直肠?”
“可我不一样。那年我从箱子中逃跑,慌不择路一头扎进龙州军里时已经十五岁了。我从六岁开始记事,见了世间太多太多的人,什么人是什么样,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说到这儿,原乐冷哼了一声:“就你这样的,自己是张白纸,还琢磨别人呢?我且把话放在这里,诺诺对王爷是真心实意,这一点无需质疑,也不容置疑。”
霍云朗何尝不希望她说的是真的,他比任何人都奢望他们二人倾心相爱,“好吧,那我便请教:你怎么解释药人的事?怎么解释她与雪溪的密谋?又怎么解释她连招呼都不打就这么离开了?”
原乐道:“我解释不了。”
她站起身,扔掉手中的稻草,“让时间去解释吧,我相信我看人不会看错的。这么多年——除了你之外,诺诺是我见过最简单干净的人了。”
霍云朗叹着气。也站起来:“好吧,不然我们来打个赌吧。”
“赌什么?”
他声如蚊呐:“若你看走眼了,你就嫁给我。”
原乐简直要笑了:“好你个霍云朗,在这等着我呢是不是?说你是个直心直肠的木头,你还真一点弯不带打的。你这也算向我示爱啊?”
也许是和黎诺呆久了,她说话也变得直接起来,本就通透至极的人再这么口无遮拦,更所向无敌。
霍云朗被噎的没话说,耳根微红,舔舔嘴唇啧一声:“就说你敢不敢赌?”
“我有什么不敢赌的,赌就赌,”原乐冷笑道,“若我没看走眼,诺诺她就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姑娘,你以后见了她,要叫姑奶奶;见我,要叫小祖宗。”
霍云朗瞪她一眼,算是默许。莫说姑奶奶小祖宗,便是往他身上戳十个八个窟窿,他也愿意。
想想方才的话,他唇角刚刚要有些翘起的弧度,旋即又默默垂下。都这个时候了,他们两人竟有心思在这里说笑,王爷不知如何煎熬,他们也倒是长心了。
他愁容重又爬上眉头,重重叹了口气。
另一边,傅沉欢站在风口处,沉默地望着城楼方向,目光空洞而苍远。
他耳力出众,不似凡人,霍云朗和原乐的的话皆被他听在耳中。
那般简单亲密,直直灌入他心口破风处,尽数变得凛冽冰凉——他好羡慕。
这么久了,疼痛似乎已经成为与他灵魂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他几乎忘了不痛是什么滋味,仿佛从一生下来便是这样,在刀尖上苟延残喘,不得停歇。
傅沉欢缓缓弯了下唇角,笑容比哭还显出锥骨的难过。
城楼下长路漫漫,道边枯木展露嫩芽初夏之色,点缀的浅绿中,似乎还能听见当日笑语。
便是在此处,他们在马车中一路北上,那时他们刚刚确认心意,她缠他缠的紧,自己待会觉得无聊了,便不停闹他。
当时她凑在他耳边:“因为我该上心的生辰只有你一个人的,知不知道?”
那嗓音是如此温柔甜暖,甚至此刻想起他仍心颤不已,“我的沉欢哥哥是五月初九生,对不对?”
对啊,他是五月初九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