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绣儿心中长出了一口气,又替她担心了起来。
这时,那位穿着小羊皮靴子的女子笑了。
是的,她竟然笑了。
她笑起来颇为爽朗,除了声音之外浑然不像女子。
“真有意思,千百只手推了你到如此境地,你恨的是离你最近的那一双手……倒也没错。齐绣儿,你和白引娣一样么?”
齐绣儿怔愣了下。
因为她仿佛面前真看见了无数只手把自己推到了泥潭里,她竟然分不出哪只手是离她最近的。
“奴家最恨的,是从前告诉奴家要守身如玉嫁个好夫婿,从此生儿育女孝顺公婆的人。谁对奴家说了这话,奴家就恨谁。”
她低声说道。
“因为那些话,奴家总想能回了正道上去,同样是做暗门子,奴家也比那真正撒了廉耻的难堪百倍,辛苦百倍。”
她恨。
她恨那条她永不能回去的“正途”,也恨着总做良家打扮、不肯撒开针线手艺的自己,恨那个不能撇开家人,每日热油烹心苦苦煎熬的自己。
她恨心里还揣着从良念头的自己。
一直到从那宅子里出来,齐绣儿都觉得心口沉甸甸的,好像她这些年的种种伪装都被剥了下去,于是她的心像是被扒去了衣裳一般只能在寒风里尽力蜷着。
“齐绣儿,你可还好?那位姑娘怕不是菩萨托生的吧?竟然真的给咱们好处还不用咱们做敞开腿的买卖了!探消息,哎呀,这营生怎么能做起来?”
白引娣的脸色可比她轻快多了,平白多了几两银子的赏钱,以后真的能从朱二家的那里得来银钱和肉,白引娣只觉得跟做了场美梦似的,说话都发飘。
齐绣儿一言不发。
她当然也得了银钱和许诺,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开怀。
因为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哪怕她这辈子都不再跟任何男人牵扯,哪怕她以后又富又贵有了个牌坊,她也依然回不去了。
一个人死了,怎么可能再活过来呢?
————
“姑娘,厨房做了枣泥点心,您先用些?”
那两个暗娼走了,自家姑娘却沉着脸坐了许久,阿池有些不放心。
摆摆手让阿池把点心放在一边,赵肃睿翘着二郎腿倚坐在交椅上,心中还在想着那几个暗娼说的话。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最低贱不堪已经不去在乎名声的女子,心里也有着这样的怨气,跟沈三废何其相像。
近到踩在她们伤口上还想喝血的蚊蚋小人,远到千百年来让女人们恪守的“规矩”,她们都恨。
要是从前,赵肃睿会觉得这不过是无能废物的无用之怒。
现下他却不这么觉得了。
因为当了这些日子的女人,他竟然也有过这两种怨恨。
哪怕只是在来月事的那些不便的瞬间。
哪怕只是阿池阻挠他吃肉的那极短暂的须臾。
哪怕只是……
突然,赵肃睿一巴掌拍在了桌上。
他不能再想下去了。
赵肃睿,英明神武的昭徳帝,是帝王,不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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