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月白色襕袍的青年正不紧不慢地推平香炉中的香料,其动作格外的讲究,行云流水中十分有韵味。
可是张养德却看不下去了,头痛得忍不住捂脑袋:“贤侄,你且莫要管这焚香之事了,过来坐好吧。”
“张叔叔莫急,此乃以沉香之甜凉为主,佐以檀香之甜美的‘心清香’,有清心静气、安抚心神之效,很是适合时下的我等,”说着,许越压香的手顿了顿,略有些思索地歪了歪头,“不过小侄原先思忖着这心清香是否弄成香丸会更好一些……”
张养德:“……火烧眉毛了我的贤侄诶!你还想着这香香香的!”
不错,这个沉迷香道的人,正是那一日隔着屏风接待了湛兮的八方听雨楼的接待人,他也是八方听雨楼的少楼主。
此时,坐在主座上的另一位中年男子抚了抚胡须,道:“贤弟,你稍安勿躁。”
这便是八方听雨楼的当代楼主许俊侠,也是许越的亲生父亲。八方听雨楼的老楼主只有一个女儿,故而最后把八方听雨楼交接到了自己的侄儿许俊侠的手中。
张养德摇了摇头:“我不能不急啊仁兄!此事该如何是好呢?若是顺了那小国舅的意,你可就平白得罪合作多年的商会了,也毁了这八方听雨楼的名声,但若是不顺了他的意……”那他们可能会一起完犊子。
“这是哪路神仙,才十二岁,便这般厉害了!”张养德有些恨恨地说。
“既然不顺则死,那就顺他的意,”许俊侠说,顿了顿,他笑了,“但顺,不能全顺。消息要给,但不能全给,毕竟各家秘密,终究是秘密,我等哪能全然知晓?”
“阿耶说得简单。”许越终于点燃了香料,他盖上了香炉的盖子,这才理了理衣衫,站起身来往这边走,边走边道,“您是没亲眼见过这位小国舅,他可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张养德狼狈地捂着脸道:“都怪我,倘若不是我……”
“张叔叔莫要责怪自己,在您之前,侄儿就已经和这小国舅打过交道了……”许越说着笑了,“若是说他对八方听雨楼起了忌惮之心,却不是从您那儿开始的,而是从侄儿这里开始的。”
“说起来,阿耶您当真觉得‘顺不全顺’,能令对方满意么?”许越问。
“当然不能,”许俊侠坦然自若地答,“他要的从来不是什么玻璃工坊的秘方,故而此事你是全顺、或是不全顺,我们都不能令他满意。既如此,不如稍稍顺应一下便是了。”
“他想要的不是玻璃工坊的秘方?”许越皱紧了眉头,“那他要什么?”
思忖了一下,许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满面骇然之色:“难道是想要这……这不能吧!?”难道对方胃口当真那么大,当真想要吃了他们八方听雨楼!?
“有何不可能?在你接下他的委托,并完成他的委托时,就是你的‘财’已经在他面前露了‘白’的时候。”许俊侠很平静,因为他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自打许俊侠从自己的伯父老楼主的手中,接过了已经具有一定规模的八方听雨楼开始,许俊侠就为了八方听雨楼的发展
和隐匿而殚精竭虑,这些年来他要延伸触角寻找自己幼年被拐的堂妹,没少和大雍朝各地的地方豪强打交道,那些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玩意儿。
夹缝生存哪有那么简单?八方听雨楼可没少捏着鼻子割肉喂老虎,否则哪里能那么快遍布的大雍朝?只是他堂妹到底经历了什么啊,这么多年了,线索是找到了就断掉,续上又断掉,始终没能找到她的存在……
八方听雨楼几乎是入不敷出的,今年一整年最大的进项还是上一回从小国舅那儿得来的。天天啃老本还能坚持到现在,非常不容易,而且许俊侠也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如果最后当真扛不住了要被哪一方实力吞食的话,那不如就投喂小国舅吧。
比起那些油腻腻的老油条、满嘴腥臭的恶虎,年纪小小却智多近妖还背靠皇帝的小国舅怎么看都更加有前途一些,而且让他答应得到了八方听雨楼之后,也要继续保留八方听雨楼的最初使命,也应该会更容易一些。
许俊侠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之后,张养德沉默了很久,最后决定还是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仁兄,那一日我从将军府出来,国舅爷让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相送,我觉得她甚是面善……”
“面善?像谁?”许俊侠问。
时人所谓“面善”,即是指“脸熟”。
“那小丫头的脸,让我恍惚中,好像看到了老楼主夫人……倘若阿婉健康长大了,生了孩子,可能确实是那般年纪。”
“当真!?”许俊侠这个就连下定决心要将八方听雨楼交出去都老神在在、镇定自若的人,听了张养德的话的这一刻却猛地跳了起来。
张养德慎重地点头:“当真!确实是像!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我昨儿个就想立即就派人去调查了……”
“那姑娘如今在威远将军府,还是小国舅院子里的人,若正是如此踏破铁鞋无觅处……”许越沉吟了一下,“我等恐怕届时到底是要受制于小国舅的,不若如阿耶所说的那般,尽早、主动!”
许俊侠欣慰地看了一眼自家儿子,对张养德说:“千万不要派人去调查将军府,你只怕会引起皇宫那边的注意,既如此,我等不若直接拜会一下这位深不可测的国舅爷吧。”
张养德看着许俊侠,嗫嚅了许久,最后说:“我没敢调查将军府,只是那丫头在小国舅爷面前还挺得脸的,常常外出办事,随意打听了一下就知道她京郊附近石家村的,我便派人去了那石家村……”
“嗨呀!你呀!打草惊蛇了!!”
京郊,石家村。
高壮的妇人拿着扫帚将衣着明显不同于他们村子的外来人扫地出门了,她叉着腰拦在门口,略显刻薄的脸上尽是警惕,大骂道:“你们是打哪儿来的外乡人呐?竟然狗胆包天到我们石家村来闹事来了,问什么问,石青竹就是我生的女儿!你们想干嘛?见我女儿有出息,想来抢我的女儿来了,你们是拐子不成?”
穿着长袍的男人叫苦不迭,向她作揖:“夫人您误会我等了,我等也是奉了家主的命令才来此打听一二的,我等并无恶意,只是家主确实觉得那石姑娘生得面善,倘若是你家有隐情,这未尝不是一次机会啊……”
“什么机会!?我呸!石青竹是我丁大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这石家村谁不晓得此事啊,你们到底是有何居心!?”
丁大花将扫帚横在胸前,挡住了大门,一同乱赶:“滚!都给老娘滚犊子!我可告诉你们,再来闹,我要喊人了啊,别以为我们乡下人好欺负,我们竹子争气得很!你们要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胆敢闹事,那我家可不肯吃亏,脱层皮也得告到国舅爷面前去!”
那长袍中年人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见远远地有石家村的妇人向这边跑来了,一边跑一边喊:“大花!丁大花!!村口来人了,是来找你的!说是威远将军府的人呢!村长都快要去接了,你赶紧叫你家男人从地里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