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会的脸他早就不记得了,可是这人死得确实凄惨。
脖颈处的黑血淌了一地,喷得四处都是。
再往下看,见到那插在孽根上的刀,于松柏忍不住夹了下腿。
这等死法,男人看了就没有不疼的。
堂中摆了一把交椅,一个穿着燕尾青马面裙的女子身上裹着银鼠氅衣,头上戴着素珠簪子,翘脚斜坐在椅子上。
于松柏一时怔愣,他从前是做过县丞的,还是个匪患连年的下等县,山大王坐了县衙门,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你,就是当堂杀人的沈氏?”
他张口问话。
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甚至弱不胜衣的妇人却连眼皮子都懒得动一下,还反过来问他:
“你,就是司掌这衙门的巡城御史?那我问你,这胡会在燕京城中无恶不作,你为何一直放任他作乱?身为巡城御史,你的职责何在?”
明明是自己掌管了快一年的察院衙门,于松柏却不禁恍惚,仿佛对方才是高高在上的青天老爷,而他不过是个将要被论罪的犯官。
气势为人所夺,他说话也气弱了几分:
“沈氏,是本官在与你问话!”
“巡城御史,司掌治安,决断讼狱,胡会不过是有个在火甲队里的堂叔,竟然能保着他这么多年的安稳,你们这一任又一任的巡城御史难不成都是尸位素餐的废物?还是说你们都被人喂了个脑满肠肥,忘了你们头上还有个朝廷?”
裙摆上到底沾了血,赵肃睿瞥见了,心中庆幸到底没有弄脏了新的衣裳。
却又觉得晦气,索性用手中的氅衣遮掩了下,眼不见为净。
双手拢在袖子里,他沉声说道:
“沈献儒沈守儒两兄弟聚赌数年,你们不管。观音寺前街附近暗娼密布,你们不管。胡会这等丧尽天良的玩意儿借着自首脱罪,你们就装模作样起来了。你同我问话?你还有脸同我问话?你是家里没有铜镜么?外面有冰,坑里有尿,你怎么不找个地方问问你自己?你有没有当了个好官?你有没有对得起你治下的百姓?你有没有让百姓在你治下能有些微的安稳?嗯?你问过吗?”
女子的声音并不高亢,比起寻常女子来说甚至有些低哑,却像是一把又一把刀,往于松柏的身上刺了过去。
他恼羞成怒,从来没有女子敢在他的面前这般放肆。
“咆哮公堂!你这是咆哮公堂!你一个当堂行凶的妇人竟嚣张至此!本官万不能容!来人!将她拿下,先杖刑二十!”
在于松柏的咆哮声中,他的属下衙役却不敢妄动。
有一个人小心凑近,趴在于松柏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于松柏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这女子竟然与西厂有关系?
赵肃睿猜到了他们在做什么勾当,冷笑一声,他一振袖子,露出了自己身前被胡会的血喷溅出的星星点点,又用手指了指胡会身上的那把刀:
“人是我杀的,认证物证俱在,你要是一进来就让人将我抓起来,我倒还高看你一眼。”
方才还怒火滔天的于松柏此时已经换了一副嘴脸:
“沈夫人不要误会,本官不过是照例询问一番,你不想说便罢了,既然此案已经问清,这胡会也并非夫人所杀,此时也就过去了,来人,送沈夫人出去。”
出去?
就算知道这些官吏的见风使舵和猥琐无耻,赵肃睿还是忍不住将目光落在了于松柏的脸上。
“胡会是我所杀,我用刀在这巡视西城察院的大堂上亲手将他了结。”
“夫人说笑了!”于松柏竟然还在笑着,“胡会作恶多端,杀人犯案,今日为我察院衙役所擒,恰逢夫人前来状告,他竟然意图袭杀夫人,衙役失手将他击毙,说到底是咎由自取,又与夫人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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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一个西厂,竟然让人如此惧怕。
不过是一个七品的巡城御史,竟然在这样的人命案中指鹿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