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世昌的阻止声与腾副官的枪声同时响起,然后所有人眼睁睁看着章炯笙捂着胸口倒退几步,吃力地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一头栽倒在地。
蓦地,炮兵连长双膝一弯跪到地上,紧接着四营、二营、一营、三营几个营长都跟着下跪,腾副官呆滞地望着兀自冒烟的枪口,猛地举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岑世昌飞扑过去将他压到身下,劈手夺过枪扔到一边,恨恨地说:“要死,死到前线!好歹拉几个鬼子垫背!”
腾副官刚要说话,远处传来密集的炮火声、机枪扫射声。
炮兵连长木然道:“鬼子的总攻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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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历史的细节(1)
“章炯笙是国民党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兼冀察战区总司令蒋鼎文的心腹爱将,1933年曾跟随蒋鼎文*过福建事变,后来在河北、河南和日军交过几次手,相有胜败,被誉为‘硬骨头团’,其战绩曾获汤恩伯通电嘉奖,这么出色的将领,居然在湖南一个小山城郊外被部下开枪打死,实在有点窝囊,”尹师兄感叹道,“他的部下也未能逃过厄运,那天晚上日军发动全面进攻,经过两个多小时激烈战斗,全团两千多人血战而死,无一人投降……”
我出神地看着一页页资料,良久道:“如果不发生内讧,如果章炯笙不死,会不会对战局产生影响?”
尹师兄竖起食指摇了摇:“历史车轮无法阻挡,独立团全军覆没也就是个时间问题,这场战斗放在1944年大背景下简直不足一提,当时美国援华空军加强打击力度,日军在东海损失了大量船只,海路交通有被切断的可能,于是日本大本营调遣50万兵力发动豫湘桂战役,企图打通被分割的华北、华中和华南占领区,确保大陆交通线的畅通。整个战役国民党打得非常丢脸,日军所到之地一击即溃,部队伤亡达100多万人,丢失146座城市,7个空军基地和36个飞机场,使以美英为首的盟国对中国政府态度大为转变……我感兴趣的并非独立团本身。”
“喔,愿闻其详。”我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尹师兄是导师最欣赏的得意门生,经常有幸参与国家级学术课题的理论探索与研究。在我们几个历史学博士生中,尹师兄用功的时间最少,可写出的论文常有神来之笔,洋洋洒洒恣意磅礴,细细推敲又天衣无缝,有理有据。难怪导师说做学问其实需要天赋,爱迪生关于“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勤奋加百分之一的灵感”的教导常常作为学生们的座右铭,可惜他的原话后面还有一句,“这百分之一的灵感比百分之九十九的勤奋更重要”,砍掉后半句整个意思全被弄拧了。
历史的细节远比历史本身更惊心动魄。
导师说这句话时我们茫然发呆,只有尹师兄露出会心的微笑。后来导师感叹道孔夫子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就是说获学士学位的不足百人,而得到他真传者不过颜回等寥寥数人,可见择良师易出人才难,古今亦然。
我们私下议论说导师这番话未免因夸奖一个人而得罪一大片,有动摇其坚不可摧的群众基础之虞。但是不服不行,同样一段文字,我草草一看就混过去了,尹师兄却总能敏锐地捕捉到其中关节,提出一大堆问题。我常建议他加入红学会,专门研究《红楼梦》,没准能取得骄人成果。他说红学家都是走火入魔的书呆子,把小说当做历史,离题万里,不过若是师妹喜欢,可以共同研究,比翼双飞。
他经常这样半真半假地表达对我的爱意,屡败屡战。可惜我不想在学术圈里找男朋友,否则有种近亲繁殖的感觉,你想想,一天24小时,教室、食堂、床上,眼前晃来晃去都是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嘴里除了秦皇汉武便是凯撒大帝,岂不单调得让人发疯?所以几个月前我做出一个令人大跌眼镜的选择,找位警官做男朋友。
这段时间我与尹师兄走得很近——不近不行,博士毕业论文选题在即,导师审题之严格在学术圈里众所周知,有人甚至说只要能过导师这一关,以他在同行中的威望与号召力,论文答辩便无问题。我连续报了三个选题皆被否定,上报第四个时导师已有不悦之色,将我耗尽心血写成的材料往旁边一扔,说这是干什么?遍地撒网广种薄收?系里课题研究压力很大,我不可能老跟你玩猫捉老鼠游戏,沉下来好好想想,考虑成熟后再来!
第一章 历史的细节(2)
无奈之下只好请尹师兄出手相助,他了解导师的脾气和学术兴趣方向,有他出谋划策选题通过的概率很大。尹师兄很卖力,答允后一头钻进图书馆找了四五天,终于翻出1944年这段历史。
“抗日战争后期,国民党军队贪污*之风盛行,军纪松弛,但因质疑指挥官决策导致阵前哗变的事件非常罕见,由此可见早在遭遇日军主力之前以岑世昌为首的军官就有不满情绪,这是其一;其二,无论是可直接指挥独立团的国民党第六十师师部,还是对章炯笙有知遇之恩的蒋鼎文撰写的*,都没有调遣独立团到湖南永埠的记录;其三,我查过资料,章炯笙独立团下辖四个营,一个炮兵连,一个警卫连,一个工兵连,原先有三千多人,豫湘桂战役在河南决战中该团奉命在瓦子窑一线狙击日军,几战打下来损失近三分之一,六十师师长申克飞怕拼光老底直接下令他们后撤一百多里进行休整,但在那段资料中却不见警卫连长和工兵连长露面,难道不是很蹊跷的事?”
歪着头想了会儿,我说:“很好解释,那两个是章炯笙的嫡系,岑世昌担心他们搅进来坏事,干脆将两人撇到一边,等事成之后再摊牌,由不得他们不听话。”
“岑世昌若非得到所有军官支持,断然不敢临阵向章炯笙叫板,要知警卫连往往是最精锐的力量,万一说翻了脸动起枪来可不是小事,”尹师兄道,“从他们之间的对话看,岑世昌有恃无恐,章炯笙也像忘了还有两名军官,我判断有两种可能,一是那两个家伙是岑世昌的心腹,章炯笙心知肚明,不会把希望放在他们身上,二是两人根本不在战场上,可能被派出去另有任务。”
“我认同第一种可能,国民党内部派系众多,又有嫡系与地方势力之分,团长、参谋长各培养几个心腹是人之常情。”
尹师兄高深莫测地笑笑,翻出一张报纸复印件,上面他用红笔圈出一段话:
……过永埠而不入,德川兄电报提醒近日该地多虎患,居民不敢出城一步。是夜,永埠县城外发生激战,日寇出动数千人投入战斗,附近据点不断有援兵前往。日寇高度紧张盖由对方乃训练有素的正规军,据传是章炯笙独立团残部……
“残部?他们不是全军覆没了吗?”我诧道,“这说的什么时候的事?”
“1944年6月,湖南战线节节败退,日军已占据湖南境内主要城市和交通要道,这篇文章是某位教授举家南迁时沿途写的散记,后来以日记连载的方式刊登出来,为了印证文章的真实性,我上网查阅一个参加过豫湘桂战役的日本老兵的*,他也提到与章炯笙独立团残部交战的事,之所以印象很深,因为对方战斗力远在预估之上,日军差不多用了数倍兵力才啃下这块硬骨头,联队长草野亲临前线时被流弹射中身亡,在日军当中造成很大的轰动。”
“那又怎么样?”我傻乎乎地问,感觉思维开始滞后,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