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日在医院与我说了黄平州孩子的事,可有着落?”张八两倒希望盼来些好消息。
“孙老板夫妇还在找,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便能有结果的。人贵持恒,我相信总有那么一天。”晁荃如与他碰了碰杯。
张八两劝他少喝,毕竟重伤初愈。可每每案子有了结果,他都特别想喝酒。
这案子牵扯的人人事事,无一不令人唏嘘。张八两也能对晁荃如此时的心情感同身受。前些日子孙乘喜的遗体寻到了,黄平州给的位置准确。孙家举行了隆重的丧仪,孙老板还是在他这里订了冥财冥器,点了几出孩子生前最爱看的戏,扎了三层楼库,两层戏台,吃穿用度一应俱全,张八两手底下出活快也免不了熬了几个通宵,一整套冥器冥财险些连院子里都盛不下了,好几天家里没个落脚地儿。葬礼办得风风光光,这算是把孩子终于接回家了。听说出殡时,孙乘喜生前相好的那个何家姑娘还不顾家人反对来哭丧来着,闹得沸沸扬扬,险些被未来夫家退婚。这其中的人情冷暖,只有各人自知。
“你说,”张八两道出了一件曾让自己挂心疑惑的事儿,“万一孙老板夫妇有一天找到了黄平州的孩子,真的能履行诺言供他吃穿吗?会真心实意对他好?”虽说一命换一命事了,可父债子偿也是自古有之,老夫妇天天守着杀子仇人自己的孩子,心中怎能平静?这不得不让他担忧那娃娃的境遇。
晁荃如倒像是气定神闲,他说:“这事儿啊,我特意私下找孙老板聊过。当初想那计策也是逼不得已,但孩子是无辜的,我曾想若他们真的做不到,那我便自己安排了。可孙老板却说他们已决定好,若那孩子寻回,他们要收为养子,待百年后让他继承家业。他们也是对黄平州这么承诺的,说是用乘喜的名义起了誓。”
“收为养子?”张八两还真是万万没想到那两个老人会做到如此地步。他不禁感叹:“原来这世道还当真会有人愿意以德报怨啊。”
“非也,”晁荃如开口否决了他的说法,“我倒不觉得这是‘以德报怨’那么简单。应该说,他们心里执着,宁愿抚养凶手的孩子,也不愿断掉与儿子逝去的联系。”
张八两蹙紧眉头,觉得连酒都变味道了。“你非得把人想得这么复杂吗?”以德报怨的美谈不好吗?
“人本就是复杂的。”晁荃如难得笑了。
对方这么说,倒是让他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案子见报后,拙丫还特意跑来与我长吁短叹了一番,原来她是认识黄平州的,就在她常去的那家慈济院,她说黄平州还在里头当过义工,万万没想到千里寻人,却就在眼皮底下。”
“我倒是不敢想象黄平州那凶神恶煞的模样与孩子们围一块儿是个什么情景。”张八两恶寒了一阵,仿佛是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
“并不意外,声声也与我说起过,只是不那么确定那人到底是不是黄平州,既然拙丫肯定了,那必是八九不离十。”晁荃如不急不慢地说,“黄平州会出现在那里也不奇怪,他本就是四下寻子,偶尔去各地孤儿院找也不失为一条门路。以他对孩子的感情至深,将那份遗憾与父爱投射到那些孤儿身上也是人之常情。他是个杀人犯,但同时也是个爱子心切的父亲,这两者并不冲突。”
“那他没想过他杀的人也是别人家的孩子?”张八两愤愤不平道。
晁荃如一笑置之。“这个课题可就深奥了。”举起杯子又与他碰杯。
张八两撞杯的力气大了些,还有些火气在里头。“罢了,好歹这案子是了了,他也是罪有应得。”
晁荃如慢慢饮下那杯陈酿,才惋惜地说:“可惜,到最后也没能知道那具无名男尸的身份。”
“黄平州没招?”
晁荃如摇头。“他只说是个流民,巧遇而已。”
张八两都觉荒谬。“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儿?碰巧遇到一个人与死在自己手下的人长一个模样,又碰巧那个被杀死的人家里还在悬赏寻人,碰巧自己的同伙又都是专门行骗的拆白党?你当真信他?”
“信不信也撬不开他的嘴了。”晁荃如表示束手无策,“警方也发布了认领通告,可过去这么久,都不见有人来认亲,人已经与撞车事故的遇难者一起埋进湖岛村的坑里了。”
真是难得晁荃如也有解不开的谜题。看对方垂头丧气的模样,张八两反倒有些想要可怜他了。
他眼睛不自觉地瞟向屏风,心里揣着不能说与对方听的事儿。
今年的冬天啊,格外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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