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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又走到爹面前去,笑着在爹的额上吻了一下。
温太太摇摇头,对游慎敏笑道:“唉,她读了洋人办的女校,回家了还学洋人那一套,我都看习惯了。”
其实温太太说的不是实话,漱玉当外人的面吻爹的额头,这还是头回,连元珍也微微一愣,但她马上就明白了。
可她所明白的,在漱玉自己心里却很朦胧,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样做,就做了。于是又有些不好意思,赶快拉樊星上楼去。
樊星竟从未见过女儿和父亲这样的亲密,醒悟了便笑道:“嘿,温太太不知道,漱玉这个吻的意义可不寻常呀!”
而樊星所领悟的,又和温太太领悟的有相当距离呢。
两个女孩儿便笑着手拉手跑上楼去了。她俩在楼上待了一会,又下楼到了后面。
元珍正和厨子在准备晚饭,她对樊星道:“樊小姐,留游校长吃晚饭啊!”
樊星笑道:“温太太,闻着好香!学校的生活好清苦啊,一周只在周二、周六打两回牙祭,我倒巴不得留下来吃饭。可是今天陪校长来,他如果不留下,我决没有单独留下的道理。
“我们校长可是个清廉出了名的人哪,尤其是你们工商阶层的饭,他是不能随便吃的,你怎么叫我去留他?我有这个愿望,也没有这个斗胆哪!”
说毕朝漱玉扮了个鬼脸。
漱玉便朝继母笑道:“那只有我们留他。”
这时前厅两人交谈已毕,就出了前厅,经右侧甬道穿过一道月洞门,到了后花园里。后花园外侧是一带徊廊,栽一株古老的紫藤,其干如小桶般粗壮,茂密的枝叶爬满了整个廊架。
却听见悠扬的汽笛声,游慎敏遂跨过徊廊,倚着石栏俯瞰,下面是宽阔的江面,绿悠悠的江中驶着帆船和一两艘拖黑烟的汽轮,岸边又有几家冒着烟雾的工厂。
这情景,在崇尚工业文明的游慎敏眼中真是如诗如画呢,他有些陶醉了。
随后游慎敏要走,温庆和挽留不住。漱玉从神情看出他们谈得很投机,爹显然已经同意了让东工的学生到他的工厂去实习。
就跑去拦在面前,笑道:“游校长,您既然来了,就不妨多坐会儿吧,我妈已经在准备晚饭了。而且,我还有教育方面的问题要向您请教呢,您应该给我这个机会呀!”
游慎敏当然感觉到了漱玉对她父亲态度的变化有影响,对她怀有谢意,便笑着转向温庆和道:“温先生,令爱照你的意思,要留我吃晚饭,可是她留得很巧妙,使我没有办法可以拒绝她。”
温庆和也笑道:“哦,对我的女儿,我很了解,她也许是真的有关于教育方面的意见,要向你请教呢!”
游慎敏和温庆和又走回前厅里坐了下来。
漱玉却道:“爹,游校长,坐在这里怪拘束的,我们不像你们,谈些很正经的话题,我们还是到后园里去坐一会吧!”
不料樊星却笑道:“嘻,你是要和谁说话呀,和我?你若要和游校长谈教育,这是很正经的话题呀!”
大家都笑了,也都不去理会漱玉微有点发窘的样儿。
杜成茶馆
“劈哩个叭——叮当,劈哩个叭——叮当,劈哩个劈哩个劈哩个叭……”
这节奏明快、好听,就像敲木琴般的声音从杜成茶馆传出很远,同时飘起的葱油饼香气,也散开很远。两条街,下面大街和茶馆门前小街的食客便都闻声逐香而来了。
杜成茶馆开在宁安县城叫西门坡的地方,房屋是双檐穿逗的两层楼房,楼下打通的两个铺面,倒有十来张茶桌。在进门左手的茶炉子这边,同时又卖葱油大饼和米凉粉。
杜成茶馆的葱油大饼,算地方的名小吃。大饼有手磨的磨盘大小,擀面时一次又一次的抹油、洒葱花。大饼特色在于层数很多,味道自不消说。
杜成同时还能抽闲用擀面棒槌敲击案板和锅沿,劈啪叮当,乓乒叮当,敲出了一种曲调、一种欢快、一种情景。大饼在锅里两面都烙黄了,用锅铲抛向空中,翻两个转,跌得酥松脆软,香气四溢。
内掌柜杜江氏主要经佑茶馆。也没有什么执长嘴铁壶、于数步之外将沸水倾入茶碗,而不溅湿桌面的特技,就是向客人面前“呯嘣”搁个有茶叶的茶碗,冲水,过后又提壶续水。
有时还侧半边屁股坐着与茶客冲几句壳子。(冲壳子即聊天)稳当的方桌子,高高的条凳。茶叶无非就是花茶和砣茶。
茶馆每夜有说书。说书行道地不分南北,自古就有。有走村串乡的,有盲人行乞的,这可是属于登堂入室的了。说书人青睐杜成茶馆是因为位置好,醒木一拍可惊动两条街,另外还卖特色大饼。
每天下午,屋檐外一棵老槐树的树干上挂出张粉牌,写满一个个拳头大的字,便是今夜的内容了,一晚说若干折。多来自各种演义如《三国志通俗演义》《残唐五代演义》《洪秀全演义》,也有不见成本的戏曲和村俚故事。
白日里杜成擀面棒敲的曲调,背景是茶馆的嘁嘁嚓嚓、闹闹喳喳。夜晚说书成了正分,擀面棒的声音就消失了,不可与醒木争锋。
日落前后茶客星散,茶馆要安静一个时辰,便有几窝麻雀在茶馆飞进飞出,拣瓜子和大饼、米花糖渣子。这因为杜成女儿杜芊,虽才几岁,就端个饭碗坐在门口的小板凳儿上,不让人靠近,间或拨几粒米饭在地上。
街上几岁十岁的男娃儿,花脸的、拖鼻涕的、光脚丫的、穿童-子军服的,或拿弹弓,或握石子,或执罗筛,到这里尽管嘴角垂涎、眼珠发亮,不意有一种气氛,使其都乖乖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