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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玉下车后也觉头晕,就叫了辆黄包车,一路欣赏北碚景致,心想大轰炸中北碚好好的,一定日寇没把它放在眼里,或参天树木起了掩护作用?
黄包车拉往教材编委会,游慎敏的表兄白先生在这里上班。
教材编委会固很重要,毕竟是个清闲的差事。白先生有白太太理家,他们的孩子已经成人,不在身边,白家就将游慎敏的两个孩子接来带。
其实游慎敏在渝州的亲友甚多,可托带孩子的地方不止一处,而且就在本校家里请保姆照管也是可以的,他选择白家是因为北碚是文化区,这里学校很好。
此外白太太说要离远一点才免得分心,这当然也有道理。今天漱玉特地来看两个孩子。
白先生妹妹白芷长大后才知自己是父母亲抱养来的,恰好同姓。妹夫是军官,牺牲在抗日疆场,守寡的白芷与兄嫂同住。白先生嫌公家分配的住房窄了,就在离镇中心不远处自己盖了一所有几间屋的小院子。
白先生熟悉漱玉的名字,听漱玉自我介绍之后,他虽略显迟疑,但还是客气说暑期刚过完,学校已经开学了,两个孩子都住读。不妨先去家里坐坐。
编委会对街就停着黄包车,白先生招手叫了两辆车过来。漱玉才要说何必呢,就合坐一辆吧,因见车夫喜孜孜的目光,就算了。黄包车拉拢小院子门口,漱玉就见有个女人正在里面种花。
小院几间房,正面一大间盖的瓦,两侧却是草房,颇有几分雅趣,像农家又不像农家。院门口两大盆棕竹,长势健旺,从墙头还探出一串串紫色和白色的牵牛花。
漱玉笑道:“白先生好有雅兴,原来是位花翁?”
白先生笑道:“雅兴倒有一点,但不是花翁,这里只有个花姑。”
进去,几大盆夏鹃开得正热闹,就像掬示出了这家人的和睦与笑容。侧边一架丝瓜棚,上面黄色的花朵和绿茸茸的瓜条都散发着清香。
靠篱墙种植的一排一丈红,花朵硕大,颜色有红、黄、紫、墨、白几种,像些绝色的侍女在迎接客人。
那女人穿件白夏布衫,正在右篱下蹲着侍弄菊花秧,听见声音回过脸来了,有三十来岁,鹅蛋脸儿,丰满白净。
她遂站起走过来,步子姗姗,衣衫描出了身体亭匀的曲线。
漱玉在这一瞬间的印象,觉得她好有风韵。她已知道这户人家有两个年龄相近的女人了,不知为何,她宁愿这是白太太。
这时漱玉和她的目光相遇了,她笑问:“哦,这是白太太吧?”
白先生笑道:“是舍妹。”
漱玉脸红道:“啊,白先生,白小姐,恕我说错!”
白先生笑道:“不知者莫怪。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温小姐,刚从西南联大毕业的,已经应聘沙坪中学的□□了。这是舍妹白芷。”
白芷拍着手上的一点泥说:“哦,温小姐,请进屋坐,我洗手就来。”
但她走几步又倒回来,再原地打了个转才看见了水桶,过去洗手。
白先生用漱玉也听得见的声音对神情慌乱的妹妹说道:“温小姐父亲和慎敏是至交,而且她自己曾经是思礼的老师,所以她今天得便来看看两个孩子。”
白芷只点了点头,就走进侧屋去了。
白先生将漱玉带进作为客厅的正屋坐下,泡杯绿茶,并端出瓜子、糖果招待。
又聊了几句,便说:“温小姐,寄宿学校是星期六的中午放学,现在离中午还早呢。我现在还要去上班,白芷陪你坐会儿,不客气。”
漱玉陪白先生到大门口。在转身经过白芷房间时,她便站下了,看了看里面。白芷已换了一身淡青色绸子衣裙,正坐着在往脸上扑粉。但由于手抖,一直没扑匀净。
她听见哥哥走了,知道自己还磨蹭着是很失礼的。她磨蹭的原因是希望漱玉会走到这里来,这似乎不大可能,但她如愿了。
这样当她从镜中看到站在门口的漱玉时,躁动的内心就平静下来了,她变得冷静。
“温小姐,请进来呀”,她从镜子里笑着,双手还在整理着发髻,“进来坐!”
这样小的房间,漱玉在门口就把屋里看清楚了,正对着门是靠窗的桌子和一把藤椅,白芷就在那里背向她坐着。
侧面一张双人床,挂着漂亮的白麻布蚊帐,并排两只绣花枕头。天热铺的是凉席,床脚露着几双女人鞋子及一双男人皮鞋。这双男人皮鞋好刺眼睛。
东工辜教授的太太曾向她透露,游校长表兄白先生有个孀居的妹妹,白先生家给游校长带孩子是施展的美人计。
辜太太道:“白先生和他太太凭啥要给游校长带两个孩子?这是他们为了妹妹用的计。听说她人虽然不算漂亮,但是贤惠。你想游校长又为啥要把孩子送到北碚去带?就是在东工也找得到人带嘛,还不是,唉!”
辜太太见漱玉的表情有些痴呆,就转而劝慰说:“咦,游校长当然是最好的人了,不过你选他也在选呀。他选什么?
“就拿姓白的女子和你比,不要比文化了,就单比模样和年龄,就晓得游校长的选择,他也是为了你好,他肯定是想你嫁个年轻没结过婚的。
“温小姐,凭你的条件,中大,重大和我们东工,年轻教授有的是嘛,我都想给你介绍!何况有个条件最好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还用不着介绍,你们本身就很熟呀!”
辜太太这番话因为关系到游校长及游、方二人的关系,她尽管有饶舌癖也还是要三思而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