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笑道:“第一,得向朝廷纳粮,第二,全县人都买粮吃么?第三,人家凭什么卖给你?又卖多少价呢?哪怕要买,也得自己手里有粮至少能吃个半饱才行。否则,你手里有钱,人家要你五十文一斗,不买就饿死,你买不买?五百文呢?五百文的米,吃了不会成仙,但不吃一定会成饿死鬼。
帝王说‘金银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不是官样文章,他说的是实情。哪一天,把一间屋子里放满了金银财宝,却将一个人剥光了扔进去,不给食水,也不让他出来。就知道这句话的份量了。
永远不要迷惑于锦上添花的东西。”
祁小娘子咂摸着话里的意思,问道:“可是,都是陛下的子民呐!怎么会赚这种黑心钱……”
祝缨道:“陛下也不喜欢有人打粮食的主意。就算可以调粮,万一雨水把路冲坏了,粮进不来,断炊了,怎么办?囤粮?要是别的地方也欠收了,怎么办?我再说一句,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他们也都是陛下的子民。可‘均贫富、分田地’的,都是反贼。是不是?肚里的食儿啊,不能靠别人。”
祁小娘子是个从来没种过地的人,生长在京城之内,她爹在衙门里当差,按时拿钱粮回家,她家的米是从她爹的算盘上长出来的。祝缨反而是用最后一段话把她给说明白了,她点头。
“这个事儿还得我亲自给它订章程,叫它不能损了粮食,又于粮食之外再有一笔收入。”
花姐道:“那可费力了,要大户才好管,一旦你照顾大户了,小民散户就又得不着利了。”
祝缨道:“嗯,我这不还没动手么。不得再看看么?再说,橘子还有酸的。啊,今天说的事还没定下来,都先不要传出去。”
她们都说:“好!”
张仙姑快人快语:“倒想说,跟外头也说不明白呀。”她现在听话能听懂很多了,说还是不行的。祁小娘子等人比她强些,也都说一定守口如瓶。她们也没什么人好讲的,祁小娘子操心亲爹还来不及,别人各有事做。
唯小江与人沟通顺利,却也是个口风极严的人。她此时心里美得紧,深觉现在跟祝缨说话可比以前那样大不同了!下定决心要再多为祝缨做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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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本是个聪明人,祝缨不让她再紧盯赵宅,她也就不去往人家家里钻,反而往市集等处去走走,听一些街谈巷议。又想听一听什么生意买卖经,还有橘子之类。反正橘子只是沾个“福禄”名头的光,那别的东西只要是福禄县出的,应该也都可以。如果再有比橘子再合适的呢?
小江琢磨上了瘾,一边背着仵作的那些口诀,一边也往城里走动。
祝缨知道之后一笑置之。
小江能够开始新的生活,她是乐见其成的。
不想没过两天,小江脑门上擦破了一块油皮,衣袖上、膝盖上也磨出一个大洞,被赵娘子和赵苏母子给送了回来!
祝缨正在准备过年的事儿,过年要放假,衙门要封印,她趁着印还没封把一些公务再捋一遍才好安心过年。
小吴跑了进来说:“大人,江大娘受伤了!赵娘子还捆了一男一女两个人过来!”
祝缨因没人敲鼓也就没有去正堂上,而是踱出来看情况。小江伤得不重,脸却气得发红。赵娘子也骂:“什么东西!撒这种野!都该剁了手!”
一旁赵苏说:“阿妈,这里不能这样干!”
上次在市集见过的姑娘也在他们一行人中,不过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跟在赵娘子身边安静地看着。
祝缨看到这一行人就知道小吴为什么说“一男一女”,因为只有这两人与大家格格不入。他们黑瘦矮小,衣服上有好些补丁滚得一身土,被绳子捆着。
赵苏先来拜见祝缨,三言两语说明了情况:“晚生陪家母去铺子里买东西,遇着这男子当街打骂妻子,江小娘子气愤不过要阻拦,反被他推倒在地。”
那男人到了衙门倒不敢撒泼了,嘴里依旧不干不净冲身边的女人骂道:“臭-婊-子,都是你给老子招祸,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小江连脖子都气红了,说:“当街嘴里不干不净骂老婆……”
祝缨也算知道小江为什么要管这个闲事了,她先对赵娘子说:“有劳。”赵娘子对小江印象倒是不错,还说了小江两句好话:“平时不显,遇事儿也是有脾气哩,挺好的!”又骂那个男人不像个好东西。
那男人见到祝缨就像见到救星,说:“大人、大人救命啊,这个獠女要害百姓!”
祝缨乐了:“哪儿?哪儿呢?”
小江等人都忍不住笑了,赵娘子也不生气了。祝缨道:“当街打人,来,二十。”
小吴都学会了,跟着她的话喊了一声“二十”。放在祝缨这里,二十板子是个起手式。她甚至怀疑当年何京是不是也是跟她一样,从底下亲民官做起,最后调到京兆府的。
男人一叠声地喊冤,一直啜泣的女人此时也叫了起来:“大人,不能打啊!”
祝缨很平和,赵娘子反而惊讶了:“你没疯吧?”
那女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家里指望着他养家哩。”
小江见她说出这话,想自己白为她出头了,气道:“你自己养不活自己么?大人,我瞧见他们的时候,背篓还在这女人身上呢!”要不是看着女人又背着东西又挨骂挨打的,光凭这男子骂自己老婆几句,小江兴许也能忍。都加一块儿,她就看不下去了。
“娘子哟,你是好人,好命人,哪里知道我们?打坏了他,别人欺负上门来就没办法了。我还是要受欺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