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府这些年与祝缨保持着一种偶尔通信的关系,这在大家都背井离乡隔着几百里的距离的情况下就算是亲近了。他也给了祝缨的同乡会馆一定的照顾,祝缨也通过同乡会馆送他些橘子、山货之类,他也会有些回礼。
以前是祝缨要借他的势,这封信是陈知府想请祝缨帮个忙。
陈知府的信里先是夸赞了祝缨之“年少有为”,年少有为的功绩主要是两点,一个是抚远夷,一个就是劝课农桑。劝课农桑里宿麦又是一个突出的点,陈知府也想试种宿麦,这是来向祝缨取经,请求帮助的。
诚然!祝缨是头一个大张旗鼓说南方可以种宿麦的,她聪明,别人也不太笨。祝缨勉强说是自己首创,别人看着她干了,心思也活络了起来。陈知府就是其中之一,一想自己的地方比南府、比福禄县还要靠北一点,岂不是更容易种宿麦?又通过一点消息渠道知道,户部正在推进这个,祝缨似乎还是因为这个跨过了一道最难跨的坎儿,得到了绯衣。
陈知府也想干!一则有利于百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二则于自己之政绩、升迁也有极大的助力,三则既然朝廷、陛下重视,也可讨一下上头的欢心。陈相休致,大家在朝廷最顶尖那一团里没了自己人,还是得努力拍别人的马屁的。
陈知府与陈萌也算熟人,陈萌在更北的地方,所以陈知府如果想要比较多的麦种,不必干等着户部冼敬那里的分派,也不必自掏腰包,更不用等着祝缨这儿“越种越多”分他一点,跟陈萌勾兑一点也是可以的。
唯种植一项,南北地气不同,陈知府也考虑到了,北方的种植经验或许有不适合南方之处,南府在南方,虽然也隔了几百里,到底更近一点。
陈知府便讨要人情来了。想问祝缨要个种植的法子,能有经验丰富的老农就更好了,如果再有个几百石的“南方种出来的”麦种那是最佳。不过陈知府也没有白要祝缨的东西,还好心提醒了祝缨一下,种子也是会退化的,最好注意一下选种。
祝缨捏着信回到了前面书房,将信细细读了一遍。陈知府与她无怨无仇的,她也比较希望能够推广宿麦的,又想到了冼敬,她更加愿意帮陈知府这个忙。不过陈知府的要求,她还得仔细想一下。
她先不急着回信,而是对项安说:“你师姐还好吗?”
项安心里震了一下,道:“师姐,小病了一下。”
祝缨点点头,项安身上有股药味儿,项乐好好的,家里人都好好的,能让项安照顾而染上药味的人在南府屈指可数,除非还有她不知道的人,否则答案就写在项安身上了。
祝缨道:“要是还不见好,可以跟大姐说一声。”
项安道:“是。”
祝缨又研究那个信,无论是选农夫还是麦种,她这儿都能够提供,但是都得精挑细选才行。农夫不能性格张狂,陈知府那儿也要优待这些农夫。她斟酌着措词,写了一封含蓄的信,然后叫来顾同。
顾同彼时正在跟彭司士那儿学着核工程,被叫过来的时候脑子还有点懵,祝缨问他:“家里的地是不是已经稻麦两季了?”
他说:“麦子还没到种的时候呢。”
说完又改了口:“是,都种上了,肥跟得上,收成还是不错的。”
祝缨又问他:“谁是好把式?找两个合适的,我要用。”
顾同道:“有的!有的!是要在府城种吗?”
“是府城,不过不是南府。”
祝缨算了一下这笔麦种的数目,觉得问题不大。两个知府私下的勾兑,问题可大可小,稍稍给点麦种应该没有问题。她让顾同回家选两个愿意出趟远差的农夫,再从衙门里挑几个白直,都由丁贵带队,给陈知府送过去。再将自己的种麦心得给陈知府誉抄一份——这个活还是顾同的。
吩咐完毕,下边县里征税的活也进入了尾声,干得快的比如关、莫二人,都提前派人过来知会一声:过两天要带着今年的税赋到府城来了,准备好仓库。
祝缨只好将蔗糖的事儿暂往一边儿放一放,再过问下一这个事儿。此事也关系到府衙接下来一年过得是丰是歉,祁泰、小吴都非常的关心,章司马也早早要了一份府衙与下面各县之间的分配比例表,将这项工作也记在了自己的本本上。
今天的收成不错,府衙所管之粮仓业已准备完毕,南平县因为近,是最选开始向府衙输粮的,颗粒也饱满。莫、关等人也陆续到来,王县令到得最晚,数目还是整齐的。
众人先在府衙碰个头,将今年主要的任务总结了个清楚,这次去州府缴粮是由祝缨名正言顺地带队,四个人都非常的放心!往年她只是个县令的时候就很不好惹了,这次输粮一定是非常顺利的!
他们猜测得很对,祝缨这次输粮也是比较顺利的,缴完了粮,他们没有马上离开,还是去刺史府拜见冷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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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渐没那么炎热了,冷云身上的衣服穿得整齐了不少,见到祝缨说:“来得正好!”
祝缨道:“每年这个时候都是要来缴粮兼回些事儿的,可不是正好的时候么?”
“我不是说那个!你快来看看这两个活宝吧。”
祝缨奇道:“什么?”
冷云头疼地说:“正是要紧的时候呢,他们两个倒闹起来了!”他指幕僚中的另一位王先生,让王先生代为解说。平素,冷云身边该是薛、董二位不离左右的,没有这个也有那个,今天两个都不在。
王先生也苦着脸,说:“二位先生为着钱粮谁管的事儿争执了起来。钱粮上的事儿本该是董先生管的,他老人家是账目上的行家。刑名上的事儿是薛先生管的,他于捕盗断案也是精通的。近来薛先生连钱粮上也颇上心了,我们想,董先生年高,许是两位先生自有默契。哪知……”
此事祝缨已有觉察,薛先生对宿麦是过于上心了。想必也是因为董先生得了官身而薛先生未得罢了。
祝缨道:“大人没与二人好好开解开解?”
冷云双手一摊:“有什么好开解的?倒是怨起我来了?!不就是那点子事么?你说,怎么办好?”
祝缨道:“这是大人身边的事儿,自然也只有大人才能决断。您拿出主意来才好。”她打定主意不管这个事儿。刑名上的事儿本是薛先生的长项,但是黄十二的案子被董先生赶上了,又因此很幸运地有了官身,这找谁说理去?两人当时就排了那个班不是?
冷云道:“现在不管不行了,粮税征完,别驾送粮上京。接下来就是种宿麦了!他两个要闹起来,那可不成!”虽然钱粮是董先生管的,薛先生要撂了挑子,他也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