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翟深邃的瞳仁微微一收,那纯粹的墨色带着清寒。目光在与案前唯一的医女对过一眼,又平静无波扫过惊愣的太医们,沉声命令:“你们出去。”
众人无语,寂静无声,纷纷判断来人身份与心思,视线在落到他臂弯中熟悉的面孔时,莫不惶恐。
“出去。”银翟再说第二遍。
“你们先出来吧。郡主想看看大王。”
听到浦月容的声音淡淡飘进门内,太医们才拱拱手,鱼贯走出。医女方旋回头将目光落在银翟与瓦儿相持的身影上,面无表情地离开。
“冀哥哥……”瓦儿跪倒塌前,冰冷手指停在空中不敢摸索过去,一语未完,泪洒衣襟。银翟环臂立于塌前,冷凝目光如湖水深幽,见瓦儿不住起伏颤抖的消瘦肩头,抿起了薄唇。
“愚蠢的女人,你现在见了他又如何?”
瓦儿不予理会,好半天颤抖着摸上柔软锦被,摸到银冀同样冰冷的手指。迟疑着放在唇边,眼中被泪水畜满,源源不断地滚落,他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甚至没有感觉,静静躺着,神思在另一个世界。
“冀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连声的对不起,瓦儿伏下头去,抑制不住抽泣。想起曾经温言软语,甜蜜光景,二人耳鬓斯磨,笑闹于花红柳绿之下,莺歌燕舞春意盎然,园子里是他们相携的身影。冬日里寒梅绽放,冰雪含着香气沁人心脾,他为她披上狐裘,嘘寒问暖,满眼尽是宠溺……
如今,一个眼盲,不清不白,欲近不能近;一个昏迷,不清不楚,欲留不能留。
情能断肠,哀有几人知?
瓦儿将他的手贴上自己脸颊,淡淡余温不知是谁温暖了谁。
漆黑无光的眸子被水光浸泡,承载道不尽的深情,她在黑暗中寻找唯一的光明,目光落在清俊的面容上,低低切切呢喃:“冀哥哥怪我么……所以不愿意醒来?瓦儿今生只为冀哥哥……你一定要醒来,无论天下人如何看我……我只要冀哥哥相信我的清白……”
塌上之人一动不动,陷在未知的黑暗世界。银翟在一旁皱眉,无言的目光徘徊在这二人之间。
“冀哥哥快醒来啊……瓦儿等着你……等着亲口跟你说对不起,等着与你再次并立……冀哥哥……”她声音沙哑,泣不成声,很多话语在喉咙里咕咙,让人心不真切。但室中最为清醒的男子,却听得分毫不差,字字句句,落入他心。
上前一步,大手握住她的手臂:“人见到了,该走了。”
瓦儿手指一紧,握住银冀不愿放开:“冀哥哥……”
“走。”银翟弯身,冷漠分开他们交握的手,瓦儿匍匐塌前不愿起身,口中声声念着“冀哥哥”,只想再去握他。
银翟双臂一提,将她圈入怀中,温热气息喷在她的面颊:“话已说完,我想你不愿耽误太医就诊吧?”怔愣间,她被他揽出寝房。
门外,浦月容与太医们各投入不同神色的目光,那白玉般的冷傲身影视而不见,带着瓦儿消失在回廊尽头。
一日的春雨使得天色沉暗许多,风吹云动灰蒙蒙的涂满天穹。偶尔有几片青翠的叶子禁不住风吹雨打,落到宫殿精美的凉亭顶上,雨意淋漓。本是花木扶疏的长廊,杏花飘零一地,往日芬芳依稀,却已不见了馥郁香彩,沿着这九曲回廊蜿蜒过去,星星点点残留着最后的美丽。
银翟止住萧音,在回廊处立了片刻,抬头去看细细不断的雨丝,心中忽然被什么牵扯着。
瓦儿雨中跪立多时,一回来便感染风寒,咳嗽不断,她躺在塌上,听得屋外低沉萧声,哀戚不已。整座豪华宽大的颐华宫,奴仆侍从均被银翟赶出园外,非吩咐不得靠近。寂静之中,闻得银翟脚步入内,瓦儿睁开眼睛,意识从混浊中努力辨出一丝清明。
“翟……”她一出口,喉咙滚烫,声音无限沙哑。
银翟莫名一颤,似被人拉动了心弦,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叫他的名字,虽轻却深刻。
“谢谢……你……”说几个字却如此费力。
银翟坐于塌前,细细凝视她因风寒而变嫣红的脸颊,假装没听到她的话:“你感染风寒,该按太医吩咐吃药。”
“谢谢……”这声谢谢包含了更多,瓦儿嘴角松了松。明明这一切是他一手造成,然今日他的所为,却让她减轻了恨意。
“谢什么!你真是愚蠢,以为跪在雨中那女人就会让你进去么?”
他这算是关心自己么?瓦儿不愿猜测他话中有多少关心,身边无一人时,他这样的话语也会让人感觉温暖。
“谢谢你……帮我找了太医。”她气息平和了不少。
望见那双漆黑却无焦点的双眸,水汪汪一片光彩不再,忆起最初两次相遇,那双眸灵活而清澈,银翟手指动了动,一股烦躁之气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