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ther,father,小雄说,爸爸,在叫你呢。
常景没有回头,轻轻嘀咕了一声,谁是法舍,谁知道你在叫谁。
小雄说,father就是爸爸,爸爸就是father,老师就是这样教我的。
常景停下手里的筷子,说,好,你会放洋屁了。
小雄说,爸爸你别不高兴,其实我今天什么都没看见。
常景重新埋下头看报,泪花一下子在眼圈里打起转来,最后他吸了吸鼻子,走到卫生间里去,他没忘记反手上了销子。
小雄靠在卫生间的门框上说,爸爸,你说人活着有意思吗?
常景听了这句话,心别地跳了一下,这句话从一个小男孩口中说出来,确实出人意料。还未等常景回答,小雄自己公布了答案,反正我觉得没啥意思,我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只在天上飞的鸟呢。
常景说,小雄,你是不是觉得爸爸活得有点儿窝囊。
可是门外没有响动,常景用凉水浇了把脸,走出来,看见小雄已回到了外间,正在用遥控板切换电视机的画面,在一个动画片的频道上,小雄把它确定了下来。
小雄把头转过来,问道,爸爸,刚才你好像在问我个事?
常景把手在衣摆上擦了擦,说,没有,我没有说什么。
小雄把头调了回去,继续看他的电视,过了一会儿,常景终于又按捺不住问,小雄,你觉没觉得爸爸窝囊?
小雄没正面回答,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忘了告诉你,我今天揍了李朝一顿。
常景吃惊地问,你是说李大兵的儿子,为什么?
小雄漫不经心地说,爸爸,我刚才骗你呢,其实白天我都看见了,李大兵再这样对待你,我就每天揍他儿子一顿。
常景看着儿子,无言以对。
小雄又说,爸爸,其实我揍李朝还有一个理由,他说我们家欠他们家一条人命,我非把他揍扁不可。
常景一下子愣住了,就像有一根棍子将他打闷了,但是他立刻把惊愕掩饰掉了,他说,小孩说着玩的,别当真。
隔了两分钟,常景又说,爸爸去买盒烟,待会儿妈妈回来,你们先吃饭吧。
常景这句话有一个明显的破绽,他家楼下对面不远就有一个烟杂店,单纯买烟的话来回不过五六分钟的事,常景话里所需要的时间显然不止这些。但是小雄此刻已经被动画片吸引住了,他没觉得常景的话有什么问题,他用鼻腔应了一下,眼睛一动不动地盯在电视机的荧屏上。
常景走在动物园新村的小马路上,他在烟杂店买了盒烟,但是他没有折回去,而是拐了个弯,朝东南方向的一幢楼走去。
动物园在上世纪60年代中期创建的这个新村最早只有两幢楼,当时是一项照顾职工及其家庭的福利,后来随着动物园的几次扩建和职工的增加,又添了五幢楼,到了90年代初期,这块区域被辟为新的大型居住区,周遭建了很多商品房,渐渐把原来的七幢楼吞没了,小区也正式定名为“怡华新村”。但是约定俗成的老称呼却并未就此消失,“动物园新村”仍旧广泛出现在人们的口头传播中,沿线的几条公交线路站牌上也保留着这个站名,连售票员介绍站点时也没有改口。
常景很快来到了那幢楼下,点燃一支烟,吸了两口就把它扔掉了,接着他就上了楼,在303室门外停下了脚步,他没有立刻敲门,他在考虑第一句话该怎么说。
可是他想了想,觉得什么都没有比单刀直入更好。
于是他清了清喉咙,好像运了一口气,大声喊道,李大兵,你给我出来。
孟加拉虎(2)
他看见门打开了一条缝,他要找的人从缝隙间探出了头。这个刹那,常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冒犯过这个比自己矮上半截的小个子男人。虽然,动物园里的每个人都知道李大兵把他当成了死对头,一有机会就向他发难。特别是几年前李大兵当上园领导后,硬是把常景从人事部里拽了出来,发配到虎山去当了个驯虎员,但是常景却一直忍受着,让人都觉得他是个孬种,空有一副高大的身胚。但是此刻,常景终于爆发了,他可以在众人面前当一个孬种,但不能在儿子心中当一个孬种,他厉声断喝的时候,心抽搐了一下,他面色狰狞地望着嘴边黏着米饭的李大兵说,你今天得把话给我说清楚,谁欠你们家人命啦?
李大兵的老婆陈翠萍和儿子李朝也在这时探出头来,她看着怒目圆瞪的常景愣了一下,拉着李朝把脖子缩了回去。
常景说,这些年来你处处和我作对,我没答理,但你别以为我怕你,你不想一想,我连老虎都不怕,还会怕人?
常景的意思是说他在内心中对李大兵根本没当一回事,他之所以作出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与畏惧并无关系。
李大兵清了一下喉咙,说,常景你有什么事可以明天到单位再解决,现在我正在吃晚饭。
常景说,你既然这样说,那只有对不起了。
李大兵还未来得及搭腔就感到脸像南瓜一样破开了,他用手去摸了摸,手掌上都是鼻血,而几乎同时在地上响起的碎裂声则告诉他眼镜也摔坏了。
非常短促的僵持之间,李朝忽然像一只跳蚤一样从门缝里蹦到了常景的左腿上,张开嘴巴咬了他一口。常景的口形微微滑动了一下,然后他就不慌不忙地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