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虽然我在现代的时候一直认为每天吃吃睡睡的日子非常美好,但为了养病真过上这种生活之后,反而忍受不了。我醒来时天色已略显昏暗,躺在薄暮里呆呆看着天花板,半天想不到应该做什么,顿时觉得无比郁闷。又辗转了大约半小时,我几乎烦躁得想去挠墙。
“怎么了?”我身边李暮阳低低的声音传来。大概是被我精神病似的翻来覆去弄醒的。
我做出哀怨的样子看他:“无聊啊,无聊死了……”
他低笑。
我瞪他一眼,想伸手锤他,却想起马车中的那一幕,手提到半空,却不敢落下了。见他又笑,我咬着牙恨恨抱怨:“我这是体恤伤员,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小心我以后连本带利讨回来!”
“哦?又是体恤伤员么?”李暮阳表情微妙,笑意却不减。
我一下子想起中午时说的话。想不到这人记性这么好,还学聪明了,知道什么时候说哪些话来噎我。
正要说些什么,小二来叫门,问我们是在房内用晚饭还是下去大堂。
“下楼如何?”我还没回话,李暮阳已低声说道。语气自然得很,比起问句,倒更像是宣布领导决策。
“我要是说不好呢?”我白他一眼,“你就是一惯坏了的大少爷!都不知道好好询问别人意见么?”
说归说,我还是回了那小二,让他在楼下大堂准备些清粥小菜。然后理了衣衫,和李暮阳相互扶着慢慢走下楼去。
三十八 小镇
我精神和身体都已经恢复了大半,加上中午就没有好好吃饭,此时自然觉得饿得要死,根本无暇顾及、挑剔饭菜口味。恰好我们下楼比较早,大堂中几乎无人,又赶上不与王伯他们同桌进餐,于是更是拿出吃自助餐的气势,风卷残云般地清空了一只只盘子。而李暮阳似乎仍然没从头痛头晕的不良状态中恢复,只吃了半碗粥便放了筷子。
“天色还早,可愿陪我出去略走一走?”我终于心满意足地结束晚饭之后,李暮阳问我。
我看看他,然后如村姑一般不顾形象地大力伸了个懒腰,答道:“你要是觉得能撑住的话,本姑娘我就舍命陪君子。”
他以起身代替了回答。我看他除了脚步有些虚浮,倒是没什么太大问题的样子,于是也跟着出门,又小声笑道:“咱们这两个病号出来游街了。你说,万一等会都晕在街上可怎么办呐?万一还得等着王伯他们来把咱们拖回去,李家的脸是不是就都让你我丢光了?”
他看我一眼,淡淡答道:“无妨,此处又无人相识。”
我脑筋没转过来,抬眼看时又觉得他此时神色与中午时和下楼之前有所不同,似有所思。而这人又向来情绪变化不大,外表多是冷淡平静的样子,单凭刚才那一句话我更是完全猜不到他是认真回答还是在开玩笑。因此难免自觉无趣,索性撇了嘴,也不再搭理他,默默地往前走。
我并不知道这座小镇的名字,如果此时没有出来散步的话,也许它对于我来说只是记忆中一个残缺黯淡的片段而已。然而现在慢慢走在街上,映入眼中的是街巷院墙分隔之下的暗红天际,云霞灼眼,倦鸟归巢,街上小商贩挑了担子结束一天的生意,炊烟袅袅,街上戏耍的孩童们在母亲的招呼声中归家……若抛去时代的印记,这样寻常的傍晚,在我年幼时似乎也曾经历过许多。父母的催促和唤声依稀在耳边,可那样的日子却已远去,到了此处以后,我更是以为再不会拥有这样平凡的暖意了。在这个世界,细细想来,终究还是没有等着我回家的人。
“生于寻常人家,享受这样平凡琐碎的小小幸福,也是极好的事情。”伸手扶住一名跑跳间几乎撞到我身上的三四岁小童,拍拍他的头,看他退了两步又转身跑走,我不由轻声感慨。
我没有期待任何回答,然而,李暮阳却住了脚步,静静看着我。
“你想要这样的生活么?”他问,声音压得很低,却不像是因为头痛。
我心里突然揪起,转头不看他,装作没听到,自顾自继续向前走。他却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我想要。但得不到。”我停步回头,勉强笑着平静回答,却仍自觉声音干涩刺耳。
人呐,可以期待的事情太多了,可真正能握到手中的又有多少。我想要平凡的生活,无关家世地位,只希望与相爱之人举案齐眉,高堂康健,儿女绕膝,然而,这样寻常的幸福却始终不会完完整整的属于我,过去如此,现在更是如此。
李暮阳定定看了我许久,重又迈步。
“你想要的,我会尽我所能给你。”沉静的声音传进我的耳中,带着些许思量斟酌。
我却失笑:“怎么?想在给我写了休书之后,再帮我做个媒找个好人家?你这人未免也太专断了吧。我又不是你家丫鬟,你就这么打发出去配了人了?”说完,我抬眼看他。他却毫无戏谑之意,神色郑重。于是,我也只好敛了笑容,同样正经回答:“现在正值多事之秋,哪有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我不过一时感慨而已,你不必往心里去。更何况,父母之缘,男女之情,自我到此处之时,就已经断了,你便是倾尽全力也无法扭转,不如顺其自然就好。”
他又看我半天,终于低低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天边云霞渐渐黯淡下去,晚风寒凉如水。
“回去吧。”我叫住李暮阳,“风起了,待会儿万一着凉可就不好了。”
他应了,我们便沿着原路走回去。因为好歹也算是病人,我们走的都很慢。我错后他半步,低头斜看着他被风卷起的衣角,不知为何竟回想起年少时的点滴时光,心中泛起一丝苦涩,回过神来,赶紧甩了甩头让思绪沉淀下来。
归路快走到头时,路上的人们已皆散尽了,而酒楼客栈檐下挂的灯笼却尚未燃起,街巷之中,对比起方才的热闹喧嚣,此时居然显得有几分凄清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