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英开始学步了,乳母用手抻着他的胳肢窝,他的两条小腿跟蛙腿似的上下弹跳,摇摇晃晃的样子分外可爱。我愈发觉得烦闷,虽然明知道孩子无辜,可我却没法大度到能真的将他视若己出。
随着冬日的来临,我变得异常敏感起来,经常会感觉身体发冷发寒。一向不习惯午睡的我竟然会在晒太阳的时候倚在木榻上昏昏睡去,梦里依稀见到刘英流着口水冲着我甜甜的笑,张开藕节似的小胳膊,喊着我一个劲的嚷嚷:“娘娘,抱抱!娘……娘,抱抱……”
那样的喊声太过真切,以至于我分不清哪个是梦境,哪个是现实,于是打着寒噤惊醒了。睁眼一看,果然有张圆滚滚、胖乎乎的小脸凑在我面前,乌溜溜的眼珠子不住好奇的打量我。
揉着发木的胳膊,我假意笑问:“二皇子什么时候来的?”
一旁看顾刘辅的乳母急忙将他抱开去:“二殿下非嚷着说要来看小弟弟……惊扰贵人了。”
她嘴上说着抱歉的话,可我却没听出有多少歉疚的诚意,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此刻手里抱着的孩子是嫡子,而我,不过是宫里的姬妾罢了。姑且不论皇子的身份有多尊贵,仅以寻常人家作比,嫡出的子嗣乃是主子,而小妻媵妾,地位却和奴仆差不多。
我起身,含笑逗弄刘辅。才不过比刘英大不到半岁的孩子,却明显要比刘英长得结实、壮硕:“弟弟睡了,二殿下等弟弟醒了以后再来找他玩吧。”
乳母抱着二皇子,屈膝对我做了做行礼的样子,便打算离开,这时殿外人影儿一闪,又有个小小的身影晃了进来,后头跟着一大帮子人。
“弟弟,弟弟,母后找你了,赶紧回去!”刘彊甫一冲进门就扯着乳母的衣角,踮着脚尖作势拉她怀中的刘辅,“快跟我回去,跟我回去。
刘辅咧着小嘴,俯冲着脑袋冲哥哥直笑。一干子跟从的奴仆人仰马翻似的,给我行礼的行礼,哄孩子的哄孩子。许是方才醒时惊魇住了,我觉得胸闷气短,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极是不舒服。换作平时,太子驾临,我怎么着也得客套个几句,可这时却半点笑容也挤不出来,只得摇着手说:“带太子回长秋宫去吧,别吵醒了三皇子。”
一干下人侍从忙慌不迭的把两小主子请了出去,好容易堂上又静了下来,我正想找琥珀倒杯水顺顺气,那头她却急急忙忙的跑了来,说道:“许美人在殿外求见。”
心里愈发添堵,我皱着眉头,一句“不见!”几乎便要脱口,但是触到琥珀哀恳似的眼神,心里不由发软,叹气道:“你让她到侧殿等我,还有,肃清殿中闲人,不要让无关紧要的人靠近。”
琥珀点了点头,匆匆离去。
我轻轻拍着胸口,招来其他宫女给倒了热水。就着点心糕饼吃了五分饱,耗去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后,我才慢吞吞的往侧殿走去。
才进门,就见胭脂直挺挺的跪在门槛后头,与数月前那一面相比,眼前的她变化相当之大,显得既消瘦又憔悴。
我嘘了口气,让琥珀出去守住殿门,然后也不理会跪在地上的胭脂,径直走到榻上坐了,随手翻着自己写的那堆《寻汉记》。
胭脂默默流泪,一脸凄苦之色,我悄悄打量她时与她目光撞了个正着,她身子发颤,掩面放声大哭。
“闭嘴!”我啪的摔简,“你这是想让外人觉得我在欺负你呢?在我面前趁早收了那一套哭闹的把戏。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会不清楚,有什么事只管开门见山的说,说完了事。”
她紧抿嘴,憋着气,一张脸涨得通红,泪水肆意纵横却当真不敢再放声哭喊上半句。好半晌,她颤巍巍的磕头道:“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我奇道:“许美人温顺有礼,侍奉陛下,诞下皇嗣有功,何错之有?”
胭脂的脸红得似能滴出血来:“贵人休要再臊奴婢了。奴婢听从皇后之意,接近陛下,获取宠幸,不过为的是要以此报复贵人。贵人的心思奴婢打小就明白,贵人好强,敢上阵杀敌,胆色堪比男儿,几乎没什么能伤得了贵人的心,除了……陛下。”
我端坐在榻上,身子愈发的感到寒冷,只能冷冷的注视着她,无言以对。
她默默流泪,神情那般的绝烈,看得我胆战心惊:“奴婢苟且偷生,心里除了恨,仍是恨……虽然身为下贱,命如蝼蚁,主子待奴婢无论做什么,都不能心生怨怼,只能怨天尤人。可是……一想到当日所受□,苟且之余便充满了满心的恨。只有靠着那点恨意,奴婢才有勇气活到今日。郭家的人找到了奴婢,安排进宫,到皇后身边做了侍女,他们不让我问为什么,我也不多问,只要给口饭吃,能供三餐温饱,便胜似我的再生父母。”她抽泣,痛不欲生,“我只是隐约知道他们想让我干什么,当时什么脸面都顾不上了,只要……只要能让贵人痛苦,我比什么都开心。陛下醉了,梦里念着贵人的名字,皇后把我推上了床……”
“够了!”我一掌拍在案面上,手指抑制不住的颤抖,全身如堕冰窖般冻得彻骨。
我仇视的盯住了她。她面颊通红,牙齿紧紧咬着唇:“奴婢本就是没脸没皮的贱人,按贵人所言,既然做得便该敢于认得……”她磕头,额头撞在地砖上砰砰作响,“但奴婢要申辩的是,奴婢没想过会得上天垂怜,赐我麟儿。奴婢绝没想要仰仗这个孩子再攀附什么富贵,只是……他毕竟是奴婢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母子连心,求贵人开开恩,把孩子还给我吧!”
我霍然站起,跳到她的面前,她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把眼睛紧紧闭上,瑟瑟发抖。
“我本可废了你,逐你出宫……”
她抖得愈发厉害,牙齿咯咯作响,嫣红的血色逐渐从她脸上褪去,变得像纸一样白。
我冷冷一笑,用手捏住她的下颚,强迫她抬头。她被动的抖着睫毛,颤颤的望着我,眼中满是惊慌。
“皇后母仪天下,岂会像你说的那般不堪?你莫推卸责任,血口喷人……”
“我没有……”她失措的重复强调,“皇后……真定王被诛,宫廷内外人人皆知陛下预立阴贵人为后,郭氏无所依,若是不使些手段让你主动退位,如何能有今日妻妾互换的局面?”
我怒火中烧,一扬手啪的甩了她一耳光:“贱婢!你再无中生有,诽谤皇后,挑唆滋事,我现在便代替皇后置办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