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把我藏起来,你们可以说,你们无缘无故地惊惶。你们可以引开他们视线,救救我的命!”
那两位小姐紧紧地挨一起,用床单紧紧地裹住她们的身体,不理会这种恳求;种种嫌恶的念头在她们的脑子里缠绕。
“好!这样吧,”欧热妮终于说,“从你来的那条路回去吧,我不会说出你的事情,你这卑鄙的坏蛋。”
“他在这儿!他在这儿!”楼梯顶上的一个声音喊道,“他在这儿!我看见他啦!”
原来那宪兵团长把他的眼睛放在钥匙孔上,已看见安德烈站在那儿苦苦哀求,枪托猛烈的一击震开了锁,接连又两下打垮了门闩,那扇打破了的门倒了下来。安德烈奔到通往走廊的那扇门前,打开门想冲出去。两个宪兵端着火枪站在那儿,他们把枪端平了对准他。安德烈顿时站住,身体微微后仰,脸色苍白,手里紧紧地捏住那把无用的小刀。
“赶快逃呀!”亚密莱小姐喊道,她的恐惧感渐渐消失,又开始发起慈悲心,“逃呀!”
“不然就自杀!”欧热妮说,她的口气象是在吩咐竞技场上胜利的武士了结他那被征服的对手一样。
安德烈打了一个寒颤,带着一个轻蔑的微笑望着欧热妮,显然可以看出他那腐败头脑无法懂得这种崇高的荣誉感。“自杀!”他抛下他的小刀喊道,“我为什么要那样做?”
“你还说为什么,”腾格拉尔小姐回答道,“你会象穷凶极恶的犯人那样被判处死刑的。”
“哼!”卡瓦尔康蒂交叉起两臂说,“一个人总是有朋友的帮助呀!”
宪兵团长手里握着剑向他走过来。
“来,来,”安德烈说,“把你的剑插回到鞘里吧,勇敢的人,我既然已自甘屈服,又何必这样剑拔弩张呢。”于是他伸出双手等待上铐。两位姑娘恐怖地望着这种可怕的一切,——那凡夫俗子已剥掉他的皮层,露出监狱里犯人的真面目。安德烈转向她们,带着一种无礼的微笑问道,“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令尊吗,腾格拉尔小姐?因为我多半还是要回到巴黎去的。”
欧热妮双手挡住自己面孔。“噢,噢!”安德烈说,“何必难为情呢,即使你真的跟踪我,我对你的印象也不会太坏。我不是几乎做了你的丈夫了吗?”
安德烈带着这种嘲弄走出去了,留下那两个姑娘去承受她们所受的侮辱和看热闹的群众的评论。一小时以后,她们都穿戴着女子的衣服跨进她们的四轮马车。旅馆曾关门来挡住闲人的眼光;但当大门重开的时候,她们却只好从两排带着发光的眼睛和窃窃私语的好奇的旁观者之中挤出去。欧热妮关上百叶窗,她虽然看不见,她却还能听得些什么,群众的讥诮声依旧还能钻到马车里来。“噢!为什么世界不是一片旷野呢?”她一面这样悲叹,一面倒入亚密莱小姐的怀里,她这时眼睛里所露出的怒火,正如尼罗王希望罗马世界有一条颈子,他一击就能把它斩断。第二天,她们车子在希鲁塞尔法兰达旅馆的门口停下。当天晚上,安德烈被拘禁在卫兵室里。
第九十九章 法律
我们已看到腾格拉尔小姐和亚密莱小姐怎样从容不迫地完成她们的改装和逃亡的;因为当时每一个人都忙于他或她自己的事情,无暇去顾及别人。我们且让那位银行家面对着倒闭的幽灵,带着流满汗珠的脸去处理那些代表他的债务的巨额数字,而来跟踪男爵夫人。男爵夫人那时似乎已被她所受的那个打击所打倒了,不久她便去找她的老顾问吕西安·德布雷去了。她原来指望这桩婚事可以使她摆脱监护的责任,因为对于一个个性象欧热妮这样的一位姑娘,她的监护工作让人感到很头疼的;而且,要维持一个家庭的融洽,家庭里必须要有默契的谅解,一个母亲必师继续不断地在智慧和品德方面做一个典范,才会被她的女儿喜欢,但腾格拉尔夫人却害怕欧热妮的明察和亚密莱小姐给她女儿出的点子。她常常觉察到她的女儿带着鄙夷的目光看德布雷,——那种目光似乎表明她知道她的母亲与那位部长的私人秘书之间种种神秘的暧昧关系和金钱关系。但男爵夫人如果能再作敏锐和深刻的分析,她就会知道:事实正巧相反,欧热妮所以厌恶德布雷,决不是因为他是引起她父母失和与家庭流言的,而只是因为她象柏拉图一样,把他归类为一种无羽毛的两脚动物。
可惜的是,在这个世界里,每一个人都用自己的尺度去衡量事物,因为他们无法与旁人得到同样的见解;而从腾格拉尔夫人的观点上讲,她非常遗憾欧热妮的婚变,不但是因为那是一对好姻缘,看起来可以使她的孩子幸福,而且也因为这件婚姻可以使她得到自由。所以她赶快到德布雷寓所去。
但德布雷,象其他的巴黎人一样,在目击了那幕签约场上和那幕场面上所发生的丑事以后,早已赶回到他的俱乐部里,在那儿和几个人闲谈那件大事;在这个号称世界京都的城市里,这件事情已成了大部分人士闲谈的话题。当腾格拉尔夫人穿着黑衣服,戴着长面纱,不管德布雷的跟班再三声明他的主人不在家,仍径自走上楼梯,向德布雷的房间走去,德布雷正忙着在反驳一位朋友的建议;那位朋友劝他,在发生了刚才那可怕的一切以后,作为那个家庭的朋友,应该把腾格拉尔小姐和她的两百万娶过来。德布雷为自己辩护时的神情,象是一个极力想使自己被对方说服的人一样,因为那个念头常常在他的脑子里出现;但想起欧热妮那种傲慢不逊的性格,他便又采取了完全抗拒的态度,声称那件婚事从各方面看都是不可能的,但自己仍在偷偷地转那个坏念头,这一切,据所有的道德专家说,甚至最可敬和头脑最纯洁的人也是难免的,因为那种坏念头藏在他灵魂的深处,象魔鬼撒旦藏在十字架后面一样。喝茶、玩牌以及在讨论那件事情时愈来愈有趣的谈话,一直延续到早晨一点钟。
这会儿,腾格拉尔夫人戴着面纱,焦急地等在那绿色的小房间里,等候德布雷归来。她坐在两瓶鲜花之间,这些花是她早晨派人送来的,而我们必须承认,德布雷非常小心地亲自给花加水和插瓶,所以在那个可怜的女人看来,他的不在已得到了原谅。到十一点四十分,她终于等得不耐烦了,回家去了。某一阶层的女人有一点上很象那些正在谈恋爱的轻佻的女工,——她们极少在十二点钟以后回家。男爵夫人回到那座大厦去的时候,象欧热妮离开那座大厦时那样的小心;她轻轻地走到楼上,带着一颗痛楚的心走进她的房间。那个房间,我们知道,是在欧热妮的隔壁。她是那样害怕引起流言,从心底里坚信——可怜的女人,至少在那一点上,她是值得尊敬的——她女儿的无辜和她对家庭的一往情深,她在欧热妮的门口听了一会;然后,听到没有声音,她想进去,但门从里面闩住了的。腾格拉尔夫人认为晚上那场可怕的刺激已把她搞得精疲力尽,她已上床睡觉了。她把婢女叫来。
“欧热妮小姐,”那婢女答道,“和亚密莱小姐一同回到她的房间里。她们一同用茶,然后就吩咐我离开,说她们再没有事要我做了。”
从那时起,那个婢女就在楼下,同每一个人一样,她以为那两位小姐现在正在她们自己的房间里。所以腾格拉尔夫人毫不怀疑地上床;虽然躺在床上,她的脑子却依旧在想事情。随着思绪愈来愈清晰,签订婚约时发生的那件事情也就愈来愈大了。这不仅是一件丑闻。而且是一件轰动全城的大事。这已经不仅是一种羞辱,而且是一场声名扫地的侮辱。然后,男爵夫人又想起:当可怜的美塞苔丝因她的丈夫和儿子受到同样的严重的打击时,她并没有对她表示同情。
“欧热妮,”她对她自己说,“她是完了,但是我们也完了。这件事情一旦传扬出去,我们将羞于见人,因为在我们这样的社会里,别人的嘲笑会造成不可医治的痛苦和创伤。幸而上帝赋与欧热妮那种常常使我感到可怕的奇怪的性格!”于是她充满感激的目光望着天空,那儿,神秘的上帝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即使你有了一次过错,不,甚至做了一件罪恶,有时也能得到祝福。然后,她那飘忽不定的思想,又落到卡瓦尔康蒂身上。“那个安德烈是一个坏蛋、一个强盗、一个凶手,可是从他的神态上看,他曾受过相当好的教育,虽然或许他所受的教育并不完全。从外表上看,他似乎有庞大的财产,是名门贵族的子弟。”
她怎样才能摆脱让人无法忍受的困境?她该向谁去求援,帮助她脱离这个痛苦的境地呢?她曾带着一个女人求助于她所爱的男子的那种冲动去见德布雷,但德布雷只能给她一些忠告;她必须向一个比他更坚强的救援。男爵夫人于是想到维尔福先生。使她的家庭遭受这次不幸的,是维尔福呀。可是,不,仔细想一想,那位检察官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那位忠于他的职责的法官,那位忠心的朋友,粗鲁而坚决地在溃疡的地方割了一刀;他不是刽子手,而是外科医生,他是要保全腾格拉尔的名誉,割断那种妨碍他声誊的关系,免得那个罪犯做他们的女婿。腾格拉尔的朋友维尔福既然这样做,便谁都不会怀疑那位银行家曾经知道或帮助安德烈的任何阴谋。所以,仔细一想,男爵夫人觉得维尔福的举动似乎是以他们利益为出发点的。但检察官的铁面无私也应该到此为止了;她明天去见他,假如她不能使他放弃法官的职责,她至少可以要求尽量从宽办理。她将用陈旧的回忆,使他想起那些有罪的但却是甜蜜的日子来答应她的恳求。维尔福先生搁下这宗案子,或者至少他将把他的警戒转移到另一个方向,让安德烈逃走,事后以一张通缉令了案。想到这些以后,她安然入睡了。
第二天早晨九点钟,她起床以后,并不按铃唤她的婢女,也不让人知道她的来去,只是穿上昨天夜晚那套简单的服装,然后跑下楼梯,离开大厦,走到普罗旺斯路,叫了一辆出租马车,来到了维尔福先生的家里。最近一个月来,这座遭天诅咒的府邸始终呈现着阴郁的外表,象是一家收容着瘟疫病人的传染病院一样。有些房间的门关得紧紧的,只是偶然开一下百叶窗,透一道气。或许你可以看到在窗口露出一个仆人的惊惶的脸孔,但那扇窗立刻又关拢了,象是一块墓碑关闭了一座坟墓一样;邻居们相互窃窃私语说:“莫非我们今天又会看见一辆运棺材的车子离开检察官的家吗?”
腾格拉尔夫人一看到那座房子凄凉的外表,便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她从那辆出租马车上走下来,浑身颤抖地走近大门,拉了门铃。门铃发出一种迟钝重浊的声音,象是它也已经感受到抑郁的气氛似的。她接连拉了三次门铃,门房才出来开门,但他只把门开了一条缝,刚刚够说话声从中通过。他看见一位太太,一位高雅时髦的太太,可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