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被拖拽着站起身,真的往前挪步的时候,我感到四周那一双双眼睛像毒箭一般射了过来,似乎要将我万箭穿心。就将我钉在这窄小的庭院当中。是啊!怕本是等上千年也不会来的音信吧。而我,还真是这样的命,无论是当年的后宫还是今日的冷宫,我都定是要承受一众女人怨毒的目光,幸好,目光再利,并不曾穿透了我。
当木门在我身后咿咿呀又重重的落了锁,我仰起头,用尽力气吸了一口门外的空气。就这样,我站在了门外,如此轻易,轻易的好像当年走进这门时一样。然而身后锁起了我最不堪回首的九年,那本应是寻常女子最华美的九年。
我就定定的站立在那里,似乎迈出那扇斑驳大门就已抽空了我所有剩下的力量,无法再迈动半步。我看着前面依旧是来时那条幽暗小径,五步之遥,灯火不及之处,就已沉入一片漆黑之中。刺骨的风和阴冷的水气裹席着涌上来的时候,一股热流却从心底升腾了起来,从眼底逼了出来,激动使我浑身颤抖。
是啊!虽然已隔的太久,我终是等来了梁公公,我终是站在了门的这一端,我终是又站在了这条小径上,然而昭阳殿里的人却已不知去向,不知道梁公公是要把我带向何处呢?是他如今安睡之处吗?不重要了,我终究是出了这冷宫的门,我终究是等来了这一天,不论明朝如何,此时此刻,就让这天地见证我的坚持,见证我九年的岁月吧。
瘫软在地的刹那,我泪流满面。
三皇子
等我再次恢复知觉的时候,身处的是间不大不小的宫室,屋子里充满了阳光,耀的人争不开眼。
“夫人,三天了,总算醒了,快,快请太医。”
一阵忙乱之后,小宫女端来了黑的有如墨汁的汤药。再睁开眼看到那小姑娘脸上多少年不曾见过的叫做笑容的东西,就又是三天之后的事了。
此后,我就是在沉睡和吃药的轮替中度过了似乎很长时间,见到的人也只有这个照顾我的小宫女。直到有一天,那时我已经能够略略下地走动,屋外有太监扯高了喉咙吆喝到:“皇太后驾到---。”
我一怔恍惚,才醒悟到一个人―――封贵妃,心中飘过的是一个早已一片模糊人影。那华服高冠的妇人就站在了门口,宫女细细搀扶着向里走来,室外射进的阳光打得她的剪影金碧辉煌,灿若神明。我看不清她的脸,只是不要说她是如今的皇太后,就是见到宫里任何一个有品位的女子,我也是要一跪到底的呀。趴倒在地,然后撕开太久不曾发声的嗓子,艰涩生疏的呻吟到:
“奴婢叩见皇太后千岁,千千岁。”我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把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挤了出来。
“快把人扶起来吧。看看,竟这样了,当年可是……”
这声音?我瑟瑟抬头,又惶恐的立即垂了下去。但我已然看清,那竟然是王美人!
想不到啊,登上那煌煌宝座的既不是血统高贵,沉稳而有心机的四皇子,也不是才华横溢,踌躇满志的七皇子,竟是那个总是默默地三皇子。
当年的三皇子,十几岁年纪的少年郎,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倒也是一个碧人。但在众皇子中,却是最最不引人注意的一个。他只与书形影不离,与人却从不亲近,我在宫里许多年,就似乎未曾与他说过一句话。但对王美人,他的母亲,三皇子是一派纯孝,费尽了心机讨母亲的欢心。那时王美人爱唱江南民间的小调,但锁于宫墙之内,除了幼时会的,就再没机会听到新鲜的词曲了。
三皇子派出手下的文人墨客驻于江南各地,收集最新的歌曲小调,赶着最及时的送到宫里呈给王美人;自己还多次远赴江南,亲自查访,无论是失传的,脍炙人口的,还是天真质朴的,又或是过于淫艳的,凡是民间有人传唱的,据说被三皇子一曲不落的全收罗了回来,集成了几十本册子。
这些歌,王美人没学几首,天下的有识之士倒都对三皇子甚为起敬且为之感动,一则是他的孝,对身份低微,来自江南民间的母亲敬重关爱到这般细致入微的地步;二来这样的一套集子可说是为民间文史风俗的收集、保存立下了千秋功业啊,后世的人,无论是文人还是史家,都可以此为发掘不尽的宝藏了。江南士子向来对行武出生的本朝皇族并不归心,倒因为三皇子此举,对三皇子推崇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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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一次宫内饷宴之上,有大臣问三皇子说:“三皇子大江南北遍布足迹,想必定是对各地民情风俗了然于胸吧?对各地的官员想来也关系熟络啰?”
三皇子诺诺的应着:“四处为母亲搜寻新鲜曲调,倒不曾注意别的,实在汗颜,实在汗颜。”那一派温吞的书生模样,倒也让众人呀然。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而如今就是这个三皇子成为了这天下的九五之尊;站在面前,高高在上的女人,就是当年那个在宫中处处受气的水乡船娘,如今已贵为天朝的太后。这是怎样一份际缘,怎样一份命运。我想,宫中一定花了不少时日才洗涤净不久前这里必定上演过的血雨腥风。
但那与我都无干,反正现在伏在地上的这个女人是我。我昏头胀脑的急喘起来,咳嗽不止,面前的太后嫌恶的皱了皱眉,又做出体恤下人的作派来说:“看你身体还未大好,好好将息着吧,过些时候能起来了,倒是来看看我。如今儿子大了,我也上年纪了,腿脚难比从前了。”
这些话,竟是对着我这样个贬入糟粕污泥中的人说的。她看起来是如此的昂然爽朗,满面的春风,当年在宫中那么多年,都未曾见她的生命如今天这般鲜活过。轻轻暖暖的谈我的身体,谈她的儿子,谈她的年纪―――我,一钱不值;她的儿子,贵为天子;她,正值盛年。
悟
从冷宫出来的那一日,我没有听清老太监嘴里在念什么,后来也只是隐约记起一些零星。问照顾我的小宫女………小韶,她也是咿咿呀呀说不分明,说刚进宫不久就被指派来照顾我,连皇宫是什么样子都没瞧清楚呢。到还算她有一件事还搞得明白,就是如今我身在何处。原来我是住进了芷葻公主的解忧宫。
我从这个偌大的后宫消失的时候,这个芷葻公主………先帝最小的女儿才是两三岁的幼儿,就是那个当年先帝南巡带回来的徐美人生下的。我无法猜测徐美人后来命运如何,瞟了一眼屋外,这解忧宫好不繁华阔绰,想来小公主享有了寻常公主所没有的尊荣。
我在先皇驾崩之后,新皇刚刚登基之时被赦出冷宫;住的竟然是毗邻公主寝宫的侧殿;我刚刚清醒一些,太后就急急赶来。究竟是什么不寻常的原因,费尽思量,我也没能猜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这样的一线生机,无论前头是悬崖万丈还是虎狼当道,我都会牢牢抓住不放。只是情形这样的匪夷所思,倒是决不能行走有半分差池了。
于是太后离去的第二日,我就遣了小韶代我去通报求见太后,有太后宫里的公公来回我说太后午睡后有空见我,宣我未时前去。
我思来想去,即便是被责个不合规格典制,我也不能穿上一早就赐下来的衣服,是赐给宸国夫人的,这也是让我惶惶不可终日的名字。这个封号从何而来,又所谓何意呢?
最后是让小韶翻出了她进宫时穿着的衣服,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青色的布裙,盘了个中规中矩的发髻,不加任何修饰,又刻意散下了两三缕头发。我想这才合一个从冷宫里出来的女人;我想王美人,不,是当今的太后应该是更喜欢看到这样的我。
什么都不再重要,只要不走错一步,不再让我回到那冰冷的地方,便是我能求到的最好。
我再次跪到太后面前的时候,她问我可大好了,我回说托太后隆恩好多了;她又问我先皇的旨意我应该都明白了吧,我说那日昏聩慌乱,竟有些糊涂了。
太后就像已把那张圣旨背诵了无数遍一样,一字一字落地有声又把旨对着我宣了一遍。那圣旨上说皇帝念我曾伴驾有功,虽父有过被贬,但毕竟是老臣之女,先皇对我是信得过的。先皇在世时已定下了芷葻公主和突厥可汗和亲之事,待再过个三年芷葻公主及笄之后就前往朔漠成婚。那圣旨上还说我不仅善于彼族的舞蹈,而且通晓其习俗与话语,命我在这三年里教习公主番邦的语言及当地的风俗民情。三年后,作为最高女官陪伴公主前去和亲。
我头垂得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