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一听就火了:“你这糟老头子嘴咋这么损?你以为俺是死蛤蟆缠腿没招儿啦?告诉你,你别拿你那点钱威胁俺,你的工钱眼下还开不出来呢!”
赵老巩一阵恶血撞头:“你再说一遍,俺的工钱可以先欠着,可给贵录的六十块钱,今天非得给俺补上,不补上俺就不上工啦!”
老三被将住了,梗着脖子说:“俺就不怕横的,不补!”
赵老巩眼前晃着老三长满横丝肉的大脸,这张脸的背后还有葛老太太的老脸,阴险狡诈的老脸,就像慈禧老佛爷的脸啊!这些脸一瞬间变得异常模糊,模糊得像一团火焰,烧得赵老巩的一腔怒火腾地蹿到了脑顶。老人也不知从哪来了这么大的力气,狠狠地一记耳光扇过去:“今个就是今儿啦,俺赵老巩就是不怕不讲理的!”
老三的脸被打红了,眼睛被打直了。
赵老巩还要动手,小全赶紧死死抱住赵老巩的腰,他感到老人浑身都在颤抖。当小全看见老三醒过神儿来,招呼着他的司机和手下,呼呼地拥上来的时候,就赶紧把手松开了。
赵老巩听见老三恼怒地吼道:“这老家伙疯了,把他捆起来!”
老人气得险些背过气去,吭吭地咳了几声,向后闪着身子。当他被堵到墙角的刹那间,顺手抓住了墙角的铁锯,高高地举过脑顶,喝吼一声:“狗日的,活腻歪的上,老子跟你们拚啦!”
厉害的怕不要命的,眼见着赵老巩要拚老命了,老三的手下被震慑住了,一个个都傻傻地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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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跺着脚骂:“简直是他娘的没王法啦!甭理他,让他闹,回头让葛总治他!”说着就气哼哼地走了。
眼见着老三失去了往日的骄横霸道,赵老巩的眼皮嘣嘣地跳了几下,扔掉铁锯,骂道:“狗屁,啥他娘的葛总,不就是那个葛寡妇吗,老子还不伺候她啦!”
老三听见赵老巩的骂声,又返了回来:“老赵头,这可是你说的!还是那句老话,你走,把你那几个宝贝徒弟都带着。哼,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有得是!”
赵老巩挥挥手说:“小全,走!”
老三说:“你别吓唬人,赶紧走。”
赵老巩悻悻地走了。走到老河口的大桥上,炫目的阳光居心叵测地照着赵老巩的脸。这类阳光使老人觉得天地是幽暗的,他的老脸在太阳底下像一张揉皱了的海图。刚才在气头上,眼下气泄了,老人真的觉得身板不行了,双腿甩甩拉拉地挪不动了。小全扶住老人,赵老巩这才知道徒弟在后面跟着他呢。
赵老巩扶住桥栏,喘喘地说:“小全啊,你别送俺了,去找海明收拾咱的家伙,吃饭的家伙不能丢啊!唉,是师傅拖累了你们哪!”
小全说:“师傅,您别难过,咱就是不造船了,还能打打家具啥的,老天爷有眼,饿不死人!”
赵老巩的老脸蜡黄而虚肿:“不,不蒸馒头蒸(争)口气,咱还是造船,跟那个老寡妇比个高低!”小全感动地点点头,可他心里悬吊吊的,没资金没场地,上哪儿造船啊?赵老巩没有看出徒弟的表情,摆摆手让小全回去了。
桥下吐着黑烟子的小船穿梭不断,望着徒弟下桥的背影,老人胸里像塞了一团东西堵得慌。来来往往的行人跟赵老巩打着招呼,赵老巩看不清熟人的脸,只能看见那些人的脑袋像许多盏走马灯似的晃悠。
朱全德走过来:“老巩头,老巩头!”
赵老巩看见朱全德喘喘地凑过来,他乍着蛤蟆腮,赔着笑脸说:“老巩头哇,晌午俺老朱请你喝两口儿。”
赵老巩冷冷地扭回头,阴眉沉脸地走去。
朱全德又追了几步:“老巩头啊老巩头,你还是大船师呢!宰相肚里能撑船,就因俺家朱朱跟你们小乐退了亲,你就不理俺啦?俺看你还不如个娘儿们!”
赵老巩收住脚,骂道:“是你像娘儿们,还是俺像娘儿们?平白无故地说退亲就退亲?你瞅着,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朱全德理亏似的搓着手,说不出话来。赵老巩知道朱全德是个老实人,人家说灯就添油,人家喊庙就磕头。他听到一阵僵硬的喘息声,终于缓气说:“老朱头,你哪知道俺家小乐的脾气?前天夜里他拿着刀子要跟朱朱拼命,是四菊和连仲把他给拦住了。闹腾了大半宿啊。”
朱全德吸了一口凉气:“唉,说实在的,俺挺稀罕小乐那孩子,可俺哪当了她们娘俩儿的家呀!”
赵老巩嘴角渐渐浮出了笑容:“你这话还受听。你们家还就你老朱头一个明白人。好了,往后你们家俺就认你一个人,咱老哥俩儿该咋地咋地。今个就别喝酒了,俺肚里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