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主的交情都够了,不妨脱略形迹,锦云的脾气极好,说话总是带着一团甜笑,而且温柔殷勤,所以这一席酒,吃得秦寿门醺醺大醉。王有龄心想,这是个机会,由阜康代理府库的事,他已经跟杨用之提过,此时正好让他们去深谈,因此他起身告辞。
『你们谈谈吧!』他说,『我有些困了,先走一步。』
『只伯雪岩兄也困了。』杨用之的话,出人意外,竟无留客之意,好得下面还有表示∶『明天早晨,奉展雪岩兄来吃点心,湖州的点心,着实讲究,来试试小妾的手段。』
『好好!一定来叨扰。』
『东翁有兴也请过来。』杨用之又说。
『谢谢!』王有龄当然不肯来,而且也正好有事∶『东乡出了命案,我明天一早就要下乡验尸,不来了。』
第二天一早,胡雪岩应邀赴约,锦云的手段真个不坏,有样『千张包子』
煮线粉,加上平望的辣油,胡雪岩在张家的船上亦未曾吃过,连尽两器,赞不绝口。吃完了泡上茶来,开始谈判。
『东翁关照过了,湖州府库跟乌程县库,都托阜康代理,一句话!』杨用之问道∶『者兄在湖州可有联号,或者是将来要设分号?』
『分号是一定要设的。目前托恒利代收。』
『恒利信用还不错。』杨用之站起身来说,『请到我书房里来!』
名为书房,闻不出一丝书卷气,当窗一张五斗桌,铺着蓝布,除去笔砚,便是算盘、帐簿,旁边一具极厚实的木柜,他打开来取出一只拜盒,从拜盒取出一张纸递给胡雪岩。
『我都替老兄预备好了,填上恒利的名字,敲一个保,做个样子,就叫恒利来收款。』
胡雪岩接过那张纸看,是一张承揽代理公库的『禀帖』,此事他还是初次经手,不由得问了句∶『这样子递了进来,就算数了?』
『是啊!衙门里给你个批,就算数了。』
『那么,』胡雪岩知道,凡有公事,必有花费,所以很恳切他说∶『老夫子,该当多少费用,交到哪里,请吩咐了,我好照办。』
『说句老实活,别人来,花上千银子,未见得能如此顺利。老兄的事,没有话好说。不过,我为老兄设想,以后要诸事方便,书办那里不可不点缀点缀。我为你引见一个人,你邀他出去吃个茶,说两句客气话,封一个数给他好了。』说着,伸了一个指头。
这一个指头当然不是代表一千两,那么是十两呢,还是一百两呢?想一想是宁可问清楚为妙。
『好的。我封一百二十两银子好了。』他这样旁敲侧击他说,如果是十两,杨用之当然会纠正他。
『不必,不必!一百两够了,通通在里头,你另外不必再花冤枉钱。』
于是杨用之派人去找了户房一个书办来,五十多岁,衣着相当够气派。
书办的官称为『书吏』,大小衙门基层的公务,只有书办才熟悉,这一点就是他们的『本钱』,其中的真实情况,以及关键、决窍,为不传之秘,所以书办虽无『世袭』的明文,但无形中父子相传,有世袭的惯例。
府、县衙门『三班六房』,六房皆有书办,而以『刑房』的书办最神气,『户房』的书办最阔气。户房书办简你『户书』,他之所以阔气,是因为额征钱粮地丁,户部只问总数,不问细节,当地谁有多少田、多少地,座落何方,等则如何?只有『户书』才一清二楚。他们所凭借的就是祖传的一本秘册,称为『鱼鳞册』,没有这本册子,天大的本事,也征不起钱粮。
有了这本册子,不但公事可以顺利,户书本人也可以大发其财,多少年来钱粮地丁的征收,是一盘混帐,纳了钱粮的,未见得能收到『粮串』,不纳粮的却握有纳粮的凭证,反正『上头』只要征额够成数,如何张冠李戴,是不必管也无法管的。
因此,钱谷老夫子必得跟户书打交道。厉害的户书可以控制钱谷老夫子,同样地,厉害的钱谷老夫子,也可以把户书治得服服帖帖。一般而论,总是和睦相处,情如家人,杨用之跟这个名叫郁四的户书就是这样。
『老四!』杨用之用这个昵称关照∶『这位是王大老爷的,也是我的好朋友,胡老爷!』
书办的身分本低,郁四见这位胡老爷的来头不小,要行大礼,但胡雪岩的动作快,刚看他弯膝,便抢上去扶住他说∶『郁四哥!幸会,幸会!』
『胡老爷,这个称呼万万不敢当,你叫我郁四好了。』
杨用之也觉得他不必如此谦虚,便说∶『你也叫他老四好了。』接着又对郁四说∶『老四,你请胡老爷去吃碗茶!他有点小事托你。』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