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朱福年斩钉截铁地说,『决无可能!你应该知道,胡雪岩做生意的精明,是无人可及的,现在他不向你提出延期损失的赔偿,已经是很宽大了。』
『好!』吉伯特终于低头了,『我一切照办,只希望赶快订约。』
订了约,收银交货,胡雪岩如释重负。但经过一整夜的计算,却又爽然若失,自己都不知道为谁辛苦为谁忙。
赚是赚了十八万银子,然而,不过说来好听,甚至于连帐面上的『虚好看』都没有。因为合伙的关系太多,开支也太大。跟尤五、古应春分了红利以外,还要跟郁四再分,付了各处的利息,还要为王有龄弥补海运局的亏空,加上裘丰言和嵇鹤龄那里都要点缀。这一下已经所余无几,却还有开销杭州、湖州、同里三个『门口』所拉下来的『宕帐』,细看一算,除了阜康钱庄的本钱,依旧是一整笔债务以外,还有万把银子的亏空。
万把银子在他当然不必发愁,要愁的是这样子费心费力,到头来还闹了一笔亏空,则所谓『创业』也者,岂非缘木求鱼?
照道理不应该如此!落到这样的地步,总有个道理在内,当然是自己的做法有了毛病。这个毛病不找出来,令人寝食难安。
为此,他虽然一整夜未睡,脑子里昏昏沉沉地,但精神有种异样的亢奋,怎么样也不想上床。
到了快中午时,古应春和刘不才相偕来访,一见了面,古应春失声说道∶『小爷叔,你的气色好难看!是不是病了?』
刘不才开过药店,对于伤风发烧之类的毛病,也能诊察,当时伸手一探他的额头,又叫他伸舌头出来看了舌苔,很准确地作了判断∶『睡得太少,用心过度,是虚火上升。好好吃一顿,舒舒服服睡一觉,精神马上就好了。』
『一点不错。』胡雪岩有意将他遣开∶『请你替我去约一约庞二,晚上在哪里叙一叙。回头四、五点钟,你到浴德池来找我。』
等刘不才一走,胡雪岩将预先一张张计算好的单子,取了出来,捡出古应春的一张交了给他,照胡雪岩的算法,古应春应该分一万五千多银子的盈余。
『小爷叔!』古应春略看了一看,将单子推了回去,『第一,你分得我多了,第二,现在不要分,我们仍旧在一起做,商量商量以后怎么个做法,才是正经。』
胡雪岩脱口答道∶『我正就是不晓得以后怎么个做法?』接着便皱起了眉不断摇头。
这态度很奇怪,古应春大为惊疑,『小爷叔!』他很吃力地说,『你好象有啥难言之隐似地。大家自己人,你尽吩咐,有啥「摆不平」,我的一份不必计算在内。』
『应春兄!』胡雪岩相当感动,率直答道∶『我一无所得,就是朋友的情分义气,千金不换。』
『岂止于千金不换?小爷叔,你不要说一无所得,在我看,所得正多。
不说别的,只说朱福年好了,庞二虽有些大少爷的脾气,有时讲话不给人留情面,到底御下宽厚,非别的东家好比,可是朱福年还是有二心,只有遇到小爷叔你,化敌为友,服服帖帖,这就是你的大本事,也就是你的大本钱。『
由于说得中肯,不是一般泛泛的恭维可比,所以胡雪岩听了这几句话,
深受鼓舞,『老古,』他便索性问道∶『你直言谈相,看我做生意有啥毛病要改?』
『毛病是谈不到。不过,小爷叔,中国人有句话,叫做「业精于勤,荒于嬉」,这个「勤」字照我讲,应该当做敬业的敬,反过来「嬉」字不作懒惰解释,要当作浮而不实的不敬来讲。敬则专,专心一志,自然精益求精。
小爷叔,如果说你有失策之处,我直言谈相,就是不专心。『古应春又说,』人的精力到底有限,你经手的事情到底太多了,眼前来看,好象面面俱到,未出纰漏,其实是不是漏了许多好机会,谁也不得而知。『
他一路说,胡雪岩一路点头,等他说完,随即答道∶『有好几位都这样劝过我,不过没有你说得透彻。我刚才在想,忙了半天,两手空空,总有个毛病在那里,你说我不专心,这就是我的毛病。不过,也不能说两手空空┅┅』
他没有再说下去,说下去怕古应春多心,他本人两手空空,还亏下了帐,但相交合作的朋友,都有好处。这盘帐要扯过来算,还是有成就的。
这样转念,更觉精神一振,『走,走,』他站起身来说∶『照刘三爷的话,好好吃它一顿,睡它一觉。有没有什么好番菜?吃完了到浴德池去泡它一下午。』
『好番菜是有,只怕你吃不来。』
『怎么吃不来?』
『夏天讲究吃「色白大菜」,生冷清淡,半生不熟,吃不惯的会倒胃口。』
『那就算了。还是┅┅』
『还是到我这里去吃饭吧!七姐现在返璞归真了,到处跟人学做菜,今天在做粉蒸鸡,还有你们西湖上的莼菜┅┅』
『你不要再说了。』胡雪岩咽了口唾沫答道,『再说下去,我真要流口水了。』
于是一起到古应春那里。七姑奶奶果然卷起衣袖,在厨房里大忙特忙,汗水蒸润,她那张银盆似的脸,和两条藕也似的手臂,格外显得红白分明,看见胡雪岩在厨房门口探头一望,赶紧喊道,『厨房里象火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