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过,才能抵达咖啡馆外的水球终点站——真是对合作与精力的严峻考验。
比赛进展的状况由中途观察员大声传报。我们得到的消息是,1号和6号在互争领先。只有9只羊过去,还有一只不见了。“可能喉管给割断了吧,”大肚皮对巴黎女人说。她终于下定决心,推开人群,另寻最佳的观察位置。
喷水池那方传来噗通水声,一个女人的声音随之声叫骂起来。有人吃了水上防线的亏了——是一个小孩,浑身湿透地站在及腰的水中,大声喊叫:
“羊来了!羊来了!”
女孩的母亲唯恐孩子被羊群踩成肉泥,拉起裙子进水中。“看她的大腿!”大肚皮一边说,一边亲吻自的指尖。
一阵蹄声杂沓零乱一,领先的几只羊来到喷水池前,滑进干草堆中,完全不打算浸湿自己的身体。骑师们又哄又拉,终于把羊群推下水,再打池的那一端出水。他们持木棍如持长矛,湿透的帆布鞋在柏油路上踩得叽喳有声。比赛情势仍与中途一般:1号与6号并肩冲向终点水球线。
1号赛手,在屁股遭到重击的情形下,率先刺破水球,淋了巴黎女人一身湿;她利落地往后一退,恰踩进羊屎堆中。六号骑师,赛前把棍子削得尖尖的那位,却总刺不破水球,眼看下一匹羊就要到来时才勉强刺破一只接一只,他们全都滴答着水蹒跚而至,最后只剩一支水球,孤伶伶地悬挂在绳子上。九号,那没有方向感的妮妮,没有完成比赛。
“屠夫会找到她,”大肚皮说。
我们走回车上时看见了她。她挣断了绳索,逃离骑师,高高站在俯望街道的一座小花园里,帽子挂在一只角上,低头吃着天竺葵。
喧嚣热闹的一天
“早啊,砖石匠。”
“早啊,水管工。”
工作队一到,又是喧嚣燥热的一天。
他们相互寒喧握手,像第一次见面,以职务而不以姓名互称。建筑师克里斯钦与他们合作了好多年,却从不叫他们的名字,总是庄重又复杂地把他们的姓和职务连称。这使得他们的名字有时候听起来冗长严肃大有贵族气派。例如铺地毯的尚皮耶,正式的称呼就叫“地毯师加亚尔…波瑟(Gaillard…PoscurdeMoquette)。
他们集合在曼尼古西制造出来安置暖气管的一个洞口周围,讨论日期与进度,态度严谨,仿佛他们一贯以准时为中心目标。工作有先后,次序须严守;曼尼古西要先安好所有管子,砖石工尾随其后,砌砖补石;接下来,电匠、泥水匠、瓷砖工、木匠和油漆工依序…一登场。猜上一猜,倒是不妨。
曼尼古西身为关键人物,颇为自得;其他人的时间表全要看他的工作进度而定。“你会看到,”他说:“哦把墙壁挖得一个洞一个洞,活像干酪似的。你怎么样,砖石匠?需要半天的时间修补吗?”
“可能要一整天,”狄第埃说:“可是你什么时候弄好?”
“别催我,”曼尼古西说:“我做了40年的水管工,深知暖气管这玩意儿急不来。这是非常、非常复杂的工程。”
“要到圣诞节吗?”狄第埃问。
曼尼古西看着他摇摇头。“你这是开玩笑。不过,说到冬天,”他示范出冬天的景象,假装往肩膀上披大衣。“那时候,气温是零下10℃,”他颤抖着拉下软帽遮掩耳朵:“突然之间,水管漏了!为什么?因为装得太匆促,工做得不够仔细。”他环顾听众,让大家充分体会寒冬与漏水的严重状况。“那时候,该谁看笑话?啊?该谁取笑我这个水管工?”
反正绝对不会是我。装暖气这件事已成我们生活中的恶梦,幸好白天都可待在室外,才能勉强忍耐。以前的改建工程,至少都局限在房子的一部分,暖气管工程却无所不在。曼尼古西和他的触手般的铜管如影随形,灰尘、瓦砾和扭曲变形的断管残线撒在他每天工作的路线上,像是铁齿白蚁蛀出的痕迹。最糟的是我们全无隐私,不是在厕所遇见手持吹焰管的学徒,便是在卧室发现往墙上凿洞的曼尼古西。游泳池是唯一的避难所,但即使在那儿,也只有完全钻进水里,才能借着水,隔绝钻与锤的无情噪音。有时候我朋友的话也许是对的,我们应该到别处去度八月,或者,把自己冷冻封存起来这样更好。
恬人的夜晚安祥宁静,我们喜欢闲坐庭院,平复白日喧嚣创伤的心情。因此卢贝隆地区为夏季访客而举办的许多社交及文化活动,我们都没有参加。只去听了一场圣诗演唱会,在修道院极不舒服的板凳上坐得屁股疼麻;又一次去听在山顶城堡废墟举行的音乐会。除此之外我们足不出户。在宁静中独处休养生息。
年度庆典
一天晚上,我们发现原本准备做饭的食料,已在一天的工程中蒙上厚厚一层灰。饥饿所迫,只好出门。我们决定去古德村(GouIt)——一个对观光客没有吸引力的荒村,上一家简朴的小馆,那样就像在自家吃饭,只是更干净些。我们把衣服上的灰尘排掉,留下狗儿看守墙壁上那些洞。
这是空气闷热宁静、令人窒息的一天。村子里弥散着柏油路烫焦的气息,混合着晒干的迷迭香味和泥土烘热的气味。到处是人。原来今天是本村举行年度庆典的佳节良辰。
我们应该先打听一下的。每个村子都会在八月里举行庆典,只是方式各有不同:有的是滚球大赛,有的是骑驴竞走,有的是烤肉聚餐,有的是展览会。会场的树上会悬挂五彩闪烁的灯,地面上有木板铺成的跳舞场;吉普赛人、手风琴、纪念品商人和摇滚乐团会不辞辛苦,从亚维依跋涉赶来。这是个热闹场面,通常也很好玩;除非你像我们,整天待在建筑工地,再也不愿承受刺激。但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已经想好晚餐要点什么,总得吃了再走。只要能享用干贝熏肉沙拉、琴酒烧鸡、主厨特餐和美味的巧克力蛋糕,村里多几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其它月份,村中街道上出现十几个人,就表示有特别的事发生:也许是葬礼,也许是两家肉店削价大竞争。但今晚格外不同,古德村做主人,欢迎全世界来访;而全世界的人,显然和我们一样饥饿。餐厅客满,摆在餐厅外面的桌椅也坐满了人。几对夫妻躲在树影下等座位空出。服务生手忙脚乱,老板伯特里又是疲倦又是开心似的。“你们应该先打个电话来的,”他说“十点再来,看看我能给你们弄点儿什么吃的。”
风景线
就连装得下古德村全村人口的咖啡馆,也只余站位。我们端了酒到马路对面去喝。那儿,空旷的广场上,摊子已经摆起来了。广场中央有个纪念碑,纪念在历次战争中为了法兰西的光荣而捐躯的村民。我们见过的诸多战争纪念碑,和这个一样,都维持得很好,三面簇新的法国三色旗,鲜明亮丽,映着灰色的石碑。
广场周围的民房,都敞开着窗户,居民伸头探脑,张望着窗下缓慢移动的一团骚乱,把光影闪烁的电视忘在身后。说是庆典,其实不如说是市集;本地工艺匠带着雕刻品和陶瓷器,酿酒人带着酒,养蜂人带着蜜,再加上几位古董商和画家。白日热气残存,从石墙的温度感觉出,也可从慵懒飘动的人群身上看出;重心放在脚后,肚皮挺出,肩膀松垮,度假姿态十足。
摊子大多只是一张折叠桌,印花桌布上摆些手工艺品。有些摊子上撑起告示,说是万一有人要买东西,可到咖啡馆去寻找摊主。有一个摊子特别大而精致,有桌子、椅子和长凳,还摆着几盆棕桐。一个黝黑壮实的男人,穿着短裤、凉鞋,坐在一张桌子边,桌上一瓶酒。一本订货簿。原来是帮我们做过活儿的铁器专家奥德先生。他招手要我们过去坐下。
铁匠做的是铁器和钢具,在法国乡下。他忙着给多家装铁窗、铁门、铁条、铁格子,把似乎藏在每丛树林里的小偷,阻挡在屋宅之外。不过奥德先生不只做这些简单的安全装置,他发现有人要买18、19世纪古董钢制家具的复杂制品。他有一本产品照片及设计图样,如果你想要一张公园椅、一只烤面包架,或是拿破仑睡过的那种折叠行军铁床,他可以造一个给你,弄得旧旧的,生满铁锈,古色浓浓。
而且,他有小舅子和一支猎犬帮忙,订制任何东西,他一定答应在两周内交货,而其实要三个月后才送来。我问他生意好不好。
他拍拍订货簿。“我可以开工厂了。德国人、巴黎人、比利时人,今年全都想要一张大圆桌,几张花园椅。”他移开身旁的椅子,让我们看清它优美的大弧线。“问题是他们总以为不管什么东西。我几天时间就能做好,你是知道的…。”他话不说完。满含一口酒,深思熟虑地咀嚼着。一对夫妻,在摊子附近徘徊了一阵子了,这时走上前来,询问行军床的事。奥德先生打开订货簿。舔舔铅笔尖,抬头看着他们。“我必须告诉两位,”他诚挚地说:“可能要等上两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