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夜暴雨
我们吃到晚饭时,已经快十一点了。回到家,早过了午夜。空气温暖沉重,异乎寻常的凝滞。是适合下池游泳的夜晚。
我们滑入水中,浮在水面,仰望繁星,为这酷热的一天画下完美的句号。从遥远的蔚蓝海岸方向传来一声闷雷和闪电。那是事不关己的、别人家的暴风雨。它在黯黑的凌晨时分来到梅纳村。窗口的一声巨响惊醒了我们,也招惹得狗们一阵齐嚎。
此后的一个多小时,暴风雨仿佛就悬定在屋顶上,向葡萄园发出轰雷电闪。大雨倾盆而下,重击屋顶与庭院,顺着烟囱流下,渗入前门缝。破晓之前片刻,雨停风止。然后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太阳如常升起。
我们想打电话给法国电力局,才发现电话也不通。又停电了,我们绕屋巡查风雨打坏了什么,看见车道有一半已冲到马路上去了;裂隙竟如牵引机的车轮,深则足以对任何正常的车辆造成威胁。但事情总有好的一面;这是一个万里晴空的早晨,工人也不会来打扰。他们一定都忙着处理自家的漏水事宜,不会有工夫来管我们的暖气设备。我们到树林子里去散步,看看暴风雨在那儿制造了什么效果。
效果惊人。倒不是有多少树木被连根拔起,而是几个月来受炎阳烘烤的地面,竟在暴雨之后冒出缕缕蒸汽,自林间袅袅升起。蒸汽中有嘶嘶的声音,是新起的朝阳开始晒干草木的声音。我们回家吃早餐,阳光与蓝天让我们满怀乐观,接到的一通业务电话更给了我们安慰。是保险公司的法图先生,询问我们可曾遭遇什么损失。
我们告诉他,唯一受损的是车道。
“那就算很好的了,”他说:“我有个客户,厨房里积了五十公分的水。这种事有时候就是会发生。八月怪事多。”
他说得对。这个月凡事都稀奇古怪。我们高兴八月过完了,生活又可回到原有的轨道;马路不再挤满车,餐厅不再挤满人,而曼尼古西,会穿着长裤来上工
九月
空闲日月
卢贝隆一带的人口,在一夜之间骤减。“第二个家”——有些是很漂亮的老房子——锁好,门窗关牢,门柱用生锈的长铁链栓紧。圣诞节以前,这些房子都不会有人住,谁都看得出来它们全是空城。空屋窃盗为什么成为沃克吕兹省的重要行业,也就很易了解了。就是装备最差、动作最慢的偷儿,有了这么几个月的时间,完全不受打扰,也总能从容完成工作,有些盗贼极富创意,竟把整个厨房拆除搬走。罗马式的古旧屋瓦、有收藏价值的前门、巨大的橄榄树,都有人偷。倒像是哪个小偷正在装修房子,以鉴赏家的眼光多方搜寻,看到什么合用的东西便取去。也许就是他,拿走了我们的信箱。
当地朋友,一个接一个,从夏季隐居处现身出来,再度与我们相见。他们遭受太多访客的骚扰,此刻惊魂未定,诉说的故事大同小异。卫生浴室设备和钱是两大主题,令人惊讶的是各家访客连使用的词语都雷同,他们用迷惑的、抱歉的或是愤怒的语气,说出这些八月常用句:
“你说什么?他们不接受信用卡?人人都用信用卡的呀”
“你家的伏特加酒喝光了。”
“浴室里有一股怪味。”
“可不可以请你会帐?我只有五百法郎的大钞。”
“没关系,我一回到巴黎,就寄一份新的来赔你。”
“我不晓得你的马桶这么容易坏。”
“我打到洛杉矾去的电话费一共多少,别忘了告诉我”
“看你这样为我们做牛做马,我真抱歉。”。
“你没威士忌了。”
听多了有关水管堵塞、牛饮白兰地、酒杯打碎在游泳池里、促吝小气以及吃喝无度的故事后,搅得自己在八月里还算是得到仁慈的对待。我们的房子受到严重破坏,但听起来朋友的房子创伤也不轻。而至少,当曼尼古西肆行敲击时,我们不必提供他们食宿。
九月初,在很多方面给人春天的感觉。白昼干燥而热,夜晚则凉爽。空气不再如八月的闷湿,转为清新怡人。山谷居民苏醒过来,着手一年间的主要事业,每天早晨巡视葡萄园,查看一行一行悬在枝头,饱满多汁的葡萄。
福斯坦也不例外。站在葡萄园里,他捧着串串.葡萄,举头望天,咂着舌头,思索天气将如何变化。我问他,何时该采收葡萄。
“应该等它们再熟一点,”他说:“但是九月的天气靠不住。”
每个月,我都听到他对天气发表类似的悲观评论。全世界的农夫都是用这种认命而哀愁的语气,告诉你向土地讨生活是多么艰苦。风总是不调、雨总是不顺,阳光。野草、病虫害、政府,总有什么东西坏了他们的大事。他们从悲观中得到自虐的快乐。
“一年里,也许头11个月都万事如意,”福斯坦说:“然后,啪——暴风雨一来,葡萄就再也榨不出汁了。”只剩下葡萄渣——他的语气如此轻蔑,我可以想象他宁可让风雨打坏的葡萄挂在枝上烂掉,也不愿浪费时间去采收那些连普通酒也酿不成的东西。
仿佛他的生命还不够悲惨似的,大自然又为他增添了更多困扰;我们土地上的葡萄必须分两次采收,500棵做水果吃的所谓“桌上葡萄”先熟先采收,其余酿酒用的葡萄晚熟晚采收。这很麻烦,可是葡萄价钱好;只得耐心着点。但这也就让农夫有两次受灾和失望的机会,而照福斯坦的说法,灾难无疑是会降临的。我走开去,留他在那儿怨天尤人。
暧气设备
福斯坦带来的悲愁气氛,不久被曼尼古西的大好消息冲淡。曼尼古西像分配口粮似的,每天给我们一些好消息。今夭的新闻是暖气设备就要完工,他似乎可以预期点燃锅炉的日子一天天迫近。他已经三次提醒我订购油料,又坚持要亲自监督灌油,怕的是生手坏事。
“不小心的话,”他向送油来的人解释:“一小滴油星子就能塞住燃烧器,阻碍电极。我想你一边灌油,我一边滤清,比较妥当。”
送油工用他油脏污黑的手,气愤地拨开曼尼古西指点过来的手指尖。“我的油经过三重过滤,不可能出问题。”他作势要亲吻自己的指尖,之后觉得还是不要的好。“我们等着瞧。”他怀疑地看着那尚未塞入油桶的油嘴,油工拿一块脏布,夸张地擦拭着它。曼尼古西在灌油典礼上发表了一场内容详尽的科技演说,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