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步连一步,登上了石阶。百年和惠童一起跪迎我。多年不见,百年的头发稍有些秃了。惠童早已两鬓斑白。想起他们还是少年时便一起侍奉在太极宫……
我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平身。百年含泪低声道:“太后,殿下正在作画。”
他的泪光里好像好像还含有某种信息,我却无法知道答案。
作画?我听说浩晴喜爱书法绘画。他定是在椒房殿内等我久了,就开始挥毫。
我悄悄进入大殿。桂花香气馥郁,无酒亦可醉人。
面向阳光的窗前,一个身穿冰蓝锦袍的俊秀青年据案持笔,正低头沉思。
灿烂的光线照着他挺直的脊背、墨黑的发髻。他不戴冠,只别一根玉簪。
檐铁叮当,他眸子滑动,好像想到了下面该如何布局,一个浅浅的笑涡顿时生在他如冰雪般白皙的脸颊上。
天寰……我仿佛看到了天寰。是他回来了?我恍惚之间,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和脸。
青年看到了我,愣了片刻,对我叩首,“臣恭请太后圣安。”
不是天寰。他……他是浩晴。我俯身过去,拉住他的手,“来,快起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他依言起来。他的身材修长,微低下头让我瞧。
他多么酷似他的父亲啊!我的手指滑过他的眉眼。他的眸子黑白分明,只是没有朦胧的水雾。他明亮的眼中好像永远有阳光,且有桃花盛开。
“太后,儿臣盼望了您二十年。”他的声音柔和,同样是明亮的,就像那种在温暖的环境里长大的乐天青年。
“不要叫太后,叫母后。不……叫我家家。我也梦了你二十年了,你是我的浩晴。”我好久没流泪了,此刻鼻子酸楚。
浩晴扶着我笑起来,“家家,我……我不是来了?我一个人日夜兼程,因此早到了。”
“一个人?”我环顾四周,阿宙他……并没有来。
浩晴望着我,若有所思,“家家,父王没有来。他说,一别二十年,人间别久不成悲。他只让我转交给您一样东西。”
人间别久不成悲。阿宙,你宁愿记住曾经的我,我何尝不是?
“什么?”
浩晴给我一幅画轴,他告诉我:“父王说这张图画是当年先帝所画,并赐给他保管的。前几年,他就发现了一个变化。但他说,只有家家能看明白。”
这是……他临行前,天寰让我送给他的梅花仕女图,图上的少女就是昔日的我。
我望了浩晴一眼。浩晴潇洒地动动手腕,“家家,我来时,看到外面有一棵大桂花树,花枝繁茂异乎寻常。我生来最爱桂花,方才皇上命我作图……请许我出去观赏一番。”
我点头,添上一句:“我就来。”
我独自展开画卷。我的记忆里,关于这幅肖像的一切顿时明晰起来。
当我展开全图,望着那个花树下的少女时,不由得惊呆了。
片片梅花之朱砂淡墨,竟然在日光下全变作了片片金黄色。梅花,何时换成了桂花?
……
当年,梅花树旁,那个青年凝望着我。
“就如朕这样的男人,生命中也可成全一段奢侈吧。”
书房里帝王正作此图,对我笑语。
朕新近调制出一种墨色,独一无二……称它为‘皇后墨’,你说好不好?”
初嫁了他,夫君领着我来这座殿堂手植桂树。
“桂花清冷浸一天秋碧,亘古有天香,才是皇后之树。”
原来,他知道当皇后之树长成,图画里的少女,就会在桂花树下品着“皇后墨”的香气。那些红色的、黑色的时光里记忆碎片,都会变成飞舞的金色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