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唐州境内,有一位名叫房瑞鸾的妇人,十六岁那年嫁给周大受为妻。然而,好景不长,至二十二岁时,丈夫周大受不幸离世,留下年仅一岁的儿子可立。从此,房瑞鸾恪守贞节,含辛茹苦抚养幼子,独自肩负起家庭重担。在她的精心抚育下,可立渐渐长大成人,至十八岁时已能独立劳作,耕田养家,对母亲更是孝顺有加,赢得了乡邻们的赞誉与敬佩。
随着儿子逐渐长大,房瑞鸾开始担忧起他的婚事。家中一贫如洗,仅靠可立微薄的收入勉强糊口,根本无力为其娶妻成家。她内心矛盾重重,思虑再三,终于做出一个决定。她点燃香烛,虔诚地向亡夫周大受祈祷:“我为你守节十七载,心无杂念,对得起天地鬼神。若你允许我继续守寡,终身侍奉你,就请赐我阳爻;若你允许我改嫁,以所得财物为儿娶妻,延续周家香火,就赐我阴爻。”说完,她掷下竹签,果然是阴爻。但她心有疑虑,又祈祷道:“若非阴即阳,我实难相信。夫君若真有灵,当知延续后代更为重要,若允许我改嫁,可再赐一阴爻。”连续两次,皆为阴爻。
房瑞鸾坚定了改嫁的决心,便托人帮忙寻找合适的婚配对象。然而,儿子可立得知此事,痛哭流涕,极力阻止:“母亲若要改嫁,应在早年,您守寡至今,年老才改嫁,岂非白白浪费了之前的付出?定是我对您不够孝顺,有照顾不周之处,请母亲责罚,我会痛改前非。”房瑞鸾语气坚决:“我心意已决,一定要改嫁,你拦不住我。”一场关乎贞节与母爱的冲突,在房瑞鸾与儿子可立之间悄然展开。
上村有一富户卫思贤,年届五十,不幸丧妻。他久闻房瑞鸾贤良淑德,得知其有意改嫁,便托媒人前来提亲,以三十两礼银作为聘礼,交付于房氏。房瑞鸾对儿子可立说:“这银子我已放入木匣封存,随我带走,钥匙交给你保管。六十日后,我会回来看你。”可立含泪答道:“孩儿无力为母亲准备嫁妆,怎敢接受母亲的银两?母亲尽管带走,孩儿不敢接受这钥匙。”母子二人相拥而泣,依依惜别。
房瑞鸾嫁入卫家两个月后,向卫思贤坦言:“其实我本无意改嫁,只因家中贫困,想用这笔银子为儿娶妻,才忍痛舍弃贞节。现在我决定将银子交还给可立,让他娶了媳妇,我便会回来。”卫思贤听后,颇为感动,提议道:“既然你有此心,我前村佃户吕进禄家有一女,名叫月娥,品行端正,面相有福,与你儿同年,都是十八岁,我愿意去做媒。”房瑞鸾听闻此言,立即返回儿子家中,对可立说:“先前那笔银子我怕你用掉,才带在身边。如今听说吕进禄家有位与你同龄的月娥姑娘,你可用这笔银子去迎娶她。”可立欣然应允,顺利娶得月娥入门,果然是个端庄贤淑的好女子。房瑞鸾见儿子成婚,心中欣慰,待一切安顿妥当后,便再度返回卫家。
谁能料到,周可立虽深爱新婚妻子月娥,平日里对她笑语晏晏,关怀备至,但却始终坚守孝道,拒绝与她行夫妻之事,每晚更是穿着衣服与月娥同床而眠。月娥年岁渐长,心知肚明,眼看将近一年过去,仍无夫妻之实,心中焦虑,终于鼓起勇气对可立说:“你对我如此疼爱,我以为你懵懂无知,没想到你已长大成人,事事皆明。自去年四月成婚至今,已近一年,你始终拒我于千里之外,不与我行夫妻之礼。你若不愿主动,那我只好强迫你与我欢好,共享云雨之乐,你休想再用虚假的忠诚来搪塞我。”
可立听后,面露苦涩,答道:“我岂不知年轻夫妇应情投意合,共享鱼水之欢?但娶你所用的银两,乃是母亲改嫁所获,我不忍心用这笔卖身之银娶妻,更不能以此银买来的妻子共枕同衾。我发誓,除非积攒够三十两银子偿还母亲,否则我决不同你行夫妻之事。”月娥听罢,心如刀绞:“我们家境贫寒,仅能勉强维持生计,何时才能积攒那么多银子?难道我们要终身过着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吗?”可立坚决地回答:“如果一辈子都还不上,那我宁愿终身不与你同房。如果你害怕耽误青春,尽管另寻佳婿,去过快乐的日子。”月娥泪流满面:“夫妻不合而离婚,已是迫不得已;若仅为满足情欲而另嫁他人,实乃禽兽之举,我怎能忍心这么做?不如我回娘家与你一起努力劳作,尽快筹集银两还给母亲,然后再正式完婚。这样一来,或许还能更快积攒银两。”可立听后,深感月娥的贤良,欣然同意。于是,他将月娥送回了岳父家,两人一同为偿还母亲的银两而辛勤工作。
转眼到了冬季,吕进禄见女儿月娥在娘家滞留已久,便催促她返回夫家。月娥再三推脱,进禄大怒,强行将她遣送回周家。月娥无奈,向母亲道出其中原委。进禄听闻后,半信半疑,遂与胞兄吕进寿商量此事。进寿听后,信誓旦旦地说道:“此事属实。日前我到侄婿左邻王文家办事,顺便询问可立为人如何。王文告诉我,可立乃一孝子,因未偿还母亲的银两,故至今不敢与妻子同房,确有其事。”进禄听罢,感慨道:“我家若富裕,倒也能拿出几两银子帮他们一把。如今自身尚且捉襟见肘,女儿又不肯改嫁,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进寿思索片刻,语重心长地说:“侄女既贤良淑德,侄婿又是难得的孝子,天意必不长久困厄他们。我正为此事筹措资金,已凑得二十两银子,又将田地抵押换来十两,总共三十两银子,交给侄女带回周家。将来她若能偿还,自然最好;若无力偿还,权当我赠给这孝子。人生在世,银子若不用在刀刃上,守着它又有何意义?”月娥听闻伯父慷慨相助,感激不尽,拜谢过后便带着银子踏上归途。进禄又命次子吕伯正送姐姐回家,伯正完成任务后即刻返程。
月娥回到家中,将银子摆放在桌上,仔细看了一遍,清点数目无误后,才小心翼翼地收进橱柜。随后,她转身进入厨房准备晚饭。谁料,这一切被右邻焦黑透过墙缝窥见,他见财起意,趁机潜入房中,将银子偷走。虽然房门发出声响,但月娥误以为是丈夫可立归来,未曾走出厨房查看。
不多时,周可立回到家中,走进厨房,见妻子正在忙碌,两人相视而笑,共同享用午餐。饭后,夫妻二人携手步入卧室,却发现原本放在橱柜内的银子不翼而飞。月娥疑惑地问丈夫:“你把银子拿到哪儿去了?”可立一头雾水,反问道:“我拿什么银子?”月娥急切地解释:“你别骗我,我刚刚从伯父那里借来三十两银子,打算还给婆婆。我已经清点过,共有二十五块,用青绸帕包好,就放在橱子里。刚才我进屋时,房门发出声响,肯定是你进来拿走了银子,现在却装作不知情,故意惹我生气。”可立听后,颇为不解:“我刚从厨房过来,根本没进过卧室。你伯父家境殷实,怎么可能借给你三十两银子?你这是想用这种手段逼我就范,与你行夫妻之实。我告诉你,我坚决不同意,绝不会上你的当。”月娥听后,心中愈发气愤:“原来你在外有别的女人,所以才不肯与我同房。你偷了我的银子,还想娶我,简直是用银子逼迫我嫁给你。就算你拿走银子,又去哪里筹钱还给我伯父?”无论月娥如何解释,可立始终不相信。
月娥原本以为今晚夫妻二人可以冰释前嫌,共度良宵,却遭遇如此变故,心中怒火中烧,一时间无法排解。她悲愤交加,决定以死明志,于是趁夜深人静之际,悬梁自尽。幸亏绳索断裂,她从半空中跌落,被邻居及时发现,救了下来。然而,月娥并未因此放弃,她心有不甘,决定前往官府报案,希望查清真相,找回失窃的银子。
包公每夜虔诚祝祷,祈求天地显灵,揭示冤情。一天深夜,天空突然炸响惊雷,击毙一人。众人闻声赶来查看,死者正是焦黑,其衣物被雷火烧得精光,全身乌黑如炭,唯独裤头上的青绸帕幸免于难。有胆大的人解开绸帕,发现里面竟是银子,仔细一数,正好二十五块。众人议论纷纷:“周可立夫妇正为三十两银子争执不休,说的就是二十五块银子,莫非就是这些?”经称量核实,果然正是那三十两银子。众人将银子交予吕月娥辨认,月娥确认无误,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焦黑就是偷银之人,被天雷所击毙。
此事迅速传开,惊动了吕进禄、吕进寿、卫思贤以及房瑞鸾,他们纷纷赶来围观,无不感叹天道神明,对周可立的孝心深感敬佩,对吕月娥坚贞不改嫁的高尚情操赞不绝口,同时也对吕进寿仗义疏财的举动大加赞赏。
卫思贤深受触动,对众人道:“吕进寿不过百金之产,尚能慷慨赠予侄女三十两银子以成全其节孝之名;我身为万金之富,家中仅亲生二子,即使捐出三百两金给周可立之子,亦不算过分。”言罢,他写下一份产业分割书,将三百两金的产业赠予周可立。可立坚辞不受,表示:“只要让我接母亲回家赡养,我就心满意足了,产业对我来说并无意义。”思贤沉思片刻,对房瑞鸾说:“此事还需征询你意见。你已有三个月身孕,若你愿意在我家终老,或者待生产后再回周家,我都尊重你的意愿。但若你带着儿子回到周家,那么你的儿子将失去母爱,周可立也将失去妻子,这无异于剥夺了你们母子二人的人生。之前你儿子拒绝接受我赠予的产业,如今我将这些产业交给你,以示对你两年来作为我妻子的敬意。”卫思贤将此情状上报包公,包公对他们的高尚情操深感钦佩,特为他们颁发了表彰牌匾。
房瑞鸾次年生下一子,取名恕,抚养至十岁后送回卫家。恕日后才华出众,高中经魁,成为一方才子。这场因孝道、爱情、家庭伦理交织的悬案,最终在人性的光辉照耀下,以温情与理解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