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都县的深巷之中,隐藏着一段骇人听闻的悬案。秀才胡登举,一个文弱书生,却在一夜之间遭遇了人生最大的噩梦。他的父母,那两位慈祥的老人,竟然在睡梦中惨遭毒手,头颅离奇失踪。胡登举被恐惧笼罩,全家上下人心惶惶,仿佛置身于一片阴霾之中。
他鼓起勇气,带着满腔的悲愤和疑惑,匆匆奔向县衙。恰逢县主升堂,他便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声泪俱下地喊冤。他颤抖着双手,递上一份状纸,声音哽咽地哀求道:“父师在上,门生遭遇飞来横祸。恳请老父师明察秋毫,速速缉拿凶手。”
书吏接过状纸,小心翼翼地铺在公案之上。施公,那位以公正严明着称的县主,静静地审阅着状纸上的每一个字。状纸上,胡登举详细描述了案发经过:他的父母,曾经的翰林学士,退休后乐善好施,广结善缘,从未与人结怨。然而,就在某个平静的夜晚,他们却在睡梦中被残忍杀害,头颅不知所踪。胡登举作为家中的独子,深感愧对双亲,无法继续在学堂安心求学,因此恳请县主能够尽快破案,为他洗清冤屈。
施公看完状纸后,眉头紧锁,心中暗自吃惊。他心想:“深夜潜入宅院,非奸即盗。然而胡翰林夫妇年事已高,却遭此毒手,且凶手并未窃取财物,反而将人头带走,这其中必定有着深仇大恨。”这起无头悬案让施公倍感棘手,他沉思了许久,最终决定派遣捕厅四老爷前去验尸。他安慰胡登举道:“你只管安心料理后事,本官自有计较。”
胡登举含泪离开了县衙,回到家中等待验尸的消息。而江都县的街头巷尾,也开始流传起这起骇人听闻的无头悬案,让人心生恐惧,议论纷纷。
施公在堂上吩咐完毕,让四衙迅速前往胡家验尸并呈报结果。他将胡登举的呈词收入袖中,随后退堂回到内书房。长随为他送上茶水,用过饭后,施公取出呈词,铺在案上仔细翻阅。他低头沉思,眉头紧锁,显然觉得此案棘手难解。
施公站起身来,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名为《拍案惊奇》的古书,想要通过对照书中的故事来寻找破案线索。他一口气看完了整本书,又取来一本记载海瑞参拿严嵩故事的书。然而,看着看着,施公不觉困倦袭来,放下书本,趴在书案上沉沉睡去。
在梦中,施公看到墙根下有九只黄雀点头摇尾,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突然,他又听到地上传来哼哼唧唧的猪叫声,原来是七只小猪望着他乱叫。施公心中称奇,正要去细看时,那九只黄雀突然飞下墙来,与地上的小猪们点头乱叫。其中一只小猪站起身来,朝着黄雀拱爪乱叫。突然间,一阵怪风刮起,将小猪和黄雀都裹走了。
施公在梦中惊醒,大叫一声:“奇怪的事!”旁边的施安见状连忙叫醒他。施公醒来后,沉思良久,对施安说:“我方才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九只黄雀和七只小猪。你方才可见到什么异常之物?”施安回答说:“并没见什么东西,只有一阵风刮过墙去。”
施公闻言,心中更加疑惑:“这九只黄雀、七个小猪定有蹊跷,想来其中必有隐情。”他将书放回书架,前思后想,整夜未眠。他知道,这个案子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想要揭开真相,还需细细推敲每一个细节。
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满大地,施公才缓缓起身,净面整衣,准备升堂理事。他吩咐手下敲响梆子,召集众人齐聚大堂。坐下后,他随意抽取了一支签,然后叫来了快头英公然和张子仁。
两人走到堂上,规规矩矩地跪下磕头。施公面色凝重,将昨天梦中的九只黄雀和七个小猪作为线索,对他们说:“限你们五日之内,找到这九黄和七猪,若有延误,严惩不贷。”说着,将签递给了他们。
英公然和张子仁接过签,心中却是满腹疑惑。他们跪爬半步,小心翼翼地询问:“老爷,小的们斗胆请教,这九黄和七猪,是指人名还是物名?它们现在何处?还请老爷明示,小的们才能去寻访捉拿。”言罢,他们又磕头请求。
施公一听,眉头紧皱,怒道:“你们两个无用之才,连九黄和七猪都不知道,还怎么在本县应役?分明是在偷闲躲赖,故意玩忽职守!”他一声令下:“给我拉下去打!”两边衙役应声而动,将两人按倒在地,每人打了十五大板。
英公然和张子仁疼得龇牙咧嘴,但也不敢多言。他们再次跪下磕头,请求施公明示。施公见状,心中更加恼怒,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本县深知你们二人久惯应役,擅长搪塞推诿。若再敢啰嗦,定加重责!”
两人无奈,只得站起身来,退下堂去,开始四处访查九黄和七猪的下落。而施公也退堂回房,一连五日都假装生病,未曾升堂理事。
到了第六日一早,施公精神焕发地吩咐点鼓升堂。他坐在堂上,衙役们整齐地伺候在一旁。这时,只见一人急匆匆地走到公堂案下,手捧呈词,口称:“父师在上,学生胡登举求见。父母被杀之冤未雪,恳请父师明察秋毫。若迟迟不获凶手,凶犯逃逸难捉,学生读书一场,岂不有愧?若父师不为学生伸冤,学生只得另投他处呈冤。届时,还望父师勿怪!”说完,一躬到底,将呈词递上。
施公面带微笑,安抚道:“贤契不必焦急,本县已经派人明察暗访,专捉形迹可疑之人。一旦审得真凶,自然替你伸冤。”胡登举虽然无奈,但也只好说道:“多谢父台!望速为学生伸冤,感激不尽!”施公点头答应:“贤契请回,催呈留下。”胡登举打躬下堂,心事重重地离开了衙门,回家等待消息。
施公在堂上陷入了沉思,正打算提审胡家的管家,以寻找线索。就在这时,公差英公然和张子仁匆匆上堂,跪在施公面前,满脸愁容地禀报:“老爷,小的们四处打探,却始终没有找到九黄和七猪这两个人,恳请老爷宽限几日。”
施公一听,心中怒火中烧,他厉声喝道:“你们两个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他命令左右将两人拉下,每人重打十五大板。板子如雨点般落下,打得两人哀嚎不止,鲜血顺着脊背流下。打完之后,两人提着裤子,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哀求道:“老爷,求您明示,我们好去捉拿凶犯。”
施公看着两人狼狈不堪的样子,心中虽然不忍,但还是硬下心肠说道:“再给你们三天时间,如果还是抓不到凶犯,就提头来见!”两人闻言,吓得浑身筛糠,不停地磕头,如同鸡啄碎米一般。施公摆了摆手,说道:“别废话了,快去吧!”说完,便退堂进了内室。
可怜英公然和张子仁还在堂下磕头不止,大声呼喊道:“老爷,可怜可怜我们吧!”他们的声音在空旷的县堂上回荡,显得异常凄凉。堂上未散的三班六房之人见状,个个心生同情,叹息不已。有人说道:“算了,起来吧!老爷已经进去了,还求谁去?”两人闻言,抬头一看,果然不见施公的身影,只得忍气吞声地站起来。他们的腿上还带着棒伤,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旁边上来四个人,将他们扶下了堂。
回到家中,英公然和张子仁愁闷不已,两人一边吃酒一边商量九黄和七猪的事情。可是无论如何商讨,始终无法找到线索。张子仁叹了口气说道:“英兄,咱们都把日期给忘了。不如这样,咱们今晚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假装成乞丐,在城里城外日夜巡访。俗话说得好,不怕事难办,就怕心不专。”英公然闻言,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是办公事,咱们就得竭尽全力。”两人吃完酒饭,便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英公然和张子仁就急忙换上便装,一同出门去探寻九黄和七猪的消息。张子仁提议说:“今天是七月十五日,我记得往年江都县里,关外的观音院寺都会举办盛大的庙会。既然我们还没找到凶犯,何不去关外的莲花院庙里碰碰运气?”英公然点头赞同:“好主意。”于是,两人便朝着莲花院庙的方向走去。
不一会儿,他们便来到了庙门前。只见庙门紧闭,清静得不像是要举办庙会的样子。两人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突然看见两个小沙弥从庙里走了出来。这两个小沙弥,大的大约十五六岁,小的十一二岁,长得唇红齿白,就像小女孩一样可爱。他们一个拿着扫帚,一个拿着斗箕,嬉笑着走出庙门。英公然和张子仁见状,连忙让到一旁。
小沙弥们抬头看见两人,见他们衣衫褴褛,便摇头叹息道:“你们来得真不是时候!往年这个时候,我们庙里都会举办盂兰盆会,你们想吃顿斋饭是很容易的。但今年不行了,我们庙里来了一些人,看起来像是办丧事的,所以庙会就取消了。”大的小沙弥又说:“既然你们来了,也不能让你们白跑一趟。如果你们愿意帮我们打扫一下院子,我会给你们一些饭菜吃。”
英公然和张子仁一听,觉得这是个机会,便一个接过扫帚,一个接过斗箕,开始打扫院子。他们一边扫地,一边和小沙弥们聊天。英公然问道:“两位小师父,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做和尚的?你们的师父叫什么名字呢?”小沙弥们回答道:“我们本来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因为从小身体多病,无奈之下才做了和尚。每天从早到晚都要烧香、扫地、念经。我们的师父很厉害,他的法号叫九黄僧人。”
小沙弥们说得无心,但英公然和张子仁却听得有心。他们心中一动,互相对视了一眼。英公然悄悄向张子仁使了个眼色,示意“九黄”这个名字可能正是他们要找的线索。
这时,一个人从外面挑着一担菜蔬走进庙里,里面还有鸡鸭鱼肉。英公然见状,想要进一步了解情况,便问道:“两位小师父,我想请教一下,这里既然是清净之地,为什么要用这些荤腥之物呢?既然不办庙会,难道是要请客吗?”小沙弥们见问,便望着大沙弥扯了扯嘴。小沙弥不懂世事,嘴快地说:“穷大哥,听我告诉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啊!我们师父真的很厉害,他会使单刀,有飞檐走壁的本领,还结交了很多江湖上的英雄豪杰。今天师父要请客,所以才买了这些鸡肉。还有一件事,我们庙里现在缺烧火的人,如果你们愿意来帮忙,那就太好了!”
英公然和张子仁听了这话,心中暗自欢喜,觉得这正是他们要找的机会。张子仁笑着又问:“你们的师父现在在庙里吗?我们能不能进去见见他?如果他能收留我们,那真是感激不尽了。”小沙弥们听了,低声说道:“我们家师今天早上进城去了,还没回庙里。他现在在城里的尼姑庵里。今天是七月十五,尼姑庵要办庙会、请客演戏,晚上还有烟火表演。那个尼姑庵的女尼是我们师父的干妹妹,年纪二十多岁,长得非常漂亮。师父帮她买了庙宇,还教她武艺,骑马抢刀样样都会。她的法名叫七珠姑姑,远近闻名。”
大沙弥在旁听见小沙弥说这么多,大喝一声,骂道:“小秃驴,你又乱说话了!前些天师父打的是谁?你再乱说,小心师父打断你的腿!”正说着,突然从庙里走出一个凶眉恶眼、粗壮高大的人,大叫一声:“大沙弥,后面的哥儿们叫你!”大沙弥答应一声,急忙跑进庙里去了。
公然和子仁得知了真相,心中欢喜不已。眼见天色渐晚,两人便一同离开寺庙,进城去向施公禀报。一见到施公,他们便急忙抢步上前,跪下说道:“老爷,小的们奉命捉拿九黄和七猪,如今在莲花院内得知,九黄与七珠是干兄妹,都是苏州人,九黄先奸后拐将她带到这里。”
施公一听,心中的忧虑顿时烟消云散,转为喜悦。他接着问道:“为何他们一个叫九黄,一个叫七猪呢?”二差回答道:“他们的徒弟曾对小的们说过,九黄是因为背后有九个黄豆大小的瘊子而得名;而尼姑七珠则是因为胸前有七个黑痣子。而且,恶僧的庙里还有十二名盗寇,他们无恶不作。”二差将所知情况一一禀报给施公。
施公听完,沉思了许久,然后说道:“天色已晚,你二人随我进城。等天黑后,我们到十字横街去瞧瞧那个凶僧和淫尼的举动。”说完,施公便站起身来,二差紧随其后,跟随施公进城。
一路上,军民人等熙熙攘攘,吵吵闹闹。施公注意到人们议论纷纷,有的称赞“县主比前任好”,有的则批评“耳软听信衙役”,还有的称赞“县主私访爱百姓”,甚至有人说“县主真真清廉”。突然,人群中一人高声喊道:“你们住口,莫要乱说,小心县衙的人听见,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施公在人群中悄悄听着这些闲话,心中明白,这些议论都是因为他的公案未结而起的。他抬头望去,只见前方一片灯火辉煌,人声鼎沸。人们挤来挤去,口中喊着:“到了!到了!”施公知道,他们即将到达那个恶僧和淫尼的藏身之处,一场惊心动魄的捉拿行动即将展开。
施公静静地站在熙攘的人群中,目光锁定在正对观音庵的那座高台。台上装饰得五彩斑斓,花灯闪烁,犹如繁星点点。中央设有一座法座,上面端坐着一个和尚。他浓眉大眼,满脸横肉,头戴佛冠,身穿红衣,口中念念有词,双手合十,摆出一副庄重的样子。然而,施公却能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狡黠。
法座两旁,坐着众僧,其中不仅有男僧,还有几位女僧。她们年纪都在三十岁左右,由于七月天气炎热,都剃着光头,身着偏衫。虽然她们在接音诵经,但施公注意到其中一位女僧,杏眼含春,与那个凶僧眉来眼去,喜笑颜开,还不时地东张西望,卖弄风骚。
施公收回目光,又往台下一看,只见正中摆着一张高桌,两旁放着板凳。他数了数,一边坐着九个尼姑,两边共十八位。她们都穿着法衣,光头无帽,虽然打着法器,口念佛语,但眼神中却流露出风骚与妖娆。她们年纪都在二十岁左右,虽然未施粉黛,但齿白唇红,面若桃花。她们虽然口中念念有词,但眼神却四处游移,显然并无一丝道心。
施公看罢,心中暗暗点头:“怪不得能搅乱江都,原来如此。这正位上坐着的,必定是九黄。只是众尼之中,不知哪一个是七珠。”他细细观察桌上的尼姑们,突然目光落在一个打鼓钟的女僧身上。她风姿绰约,较之其他尼姑更显美貌。施公看后,心中暗道:“难怪能招惹僧俗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