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话的时候,有个穿着黑色衣服,头上顶了块头巾的女人爬上楼梯,手里拿着一束花。她迈着细小的步子走到和勒格朗一家同一排的一个坟墓前,弯下腰怜爱地扫着大理石墓碑。她对坟墓轻轻说:“对不起,我来迟了。不过我今天家里有事耽误了一下。我给你拿点水来,再慢慢和你解释。”
她把花束放在墓碑上,把花瓶里的干花拿出来,把水倒掉。她走开去装水时,管理员顺着尼古拉斯的目光看去,猜到了他的疑惑。他的脸上现出怜悯的表情。
“可怜的女人。卡西斯那会儿真是灾难不断。就在‘忍耐农场’出事之前,她刚刚也遇到了一场事故。没什么特别的,要是可以这样描述死亡的话。是一次潜水事故。她儿子经常到海里钓海胆,到码头上一个小店里卖给游客。一天,他再也没有回来。他们发现了他的空船,衣服都堆在里面。后来海潮把他的尸体冲了回来,法医认为他是淹死的,可能是潜水时突然身体不适。就在男孩死了以后……”
管理员停下话头,用食指在太阳穴处转了转说,“她的理智就和他一起去了。”
于勒默默看着女人把干枯的花从墓地拿到垃圾筒里扔掉。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谢琳娜。斯坦芬尼死了之后,她也是这样的。管理员的描述很准确。她的理智就和他一起去了。
他想到别人可能也会用食指在太阳穴附近画圈说到她,心里突然一阵刺痛。管理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把他带回这个叫做卡西斯的小镇公墓。他发觉自己正站在家破人亡的一家人的坟墓前面。
“先生,要是你不需要我的话……”
“哦,是的,你说得对。请原谅我,你是……”
“诺贝尔。鲁克·诺贝尔。”
“很抱歉占用了你不少时间。我想你得关门了吧?”
“不,公墓夏天关得很晚。我等天黑以后才会过来关门。”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再呆一会儿。”
“请便。要是您需要我的话,可以到这里找我。或者随便在镇子里问哪个人,大家都认识我,会告诉您我住在哪里。晚安,您是……”
于勒微笑起来,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决定给诺贝尔先生一点回报。
“于勒。警察总监尼古拉斯·于勒。”
男人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不过并没有露出得意的样子。他只是料到一切似的点点头。
“哦,警察总监于勒。好吧,晚安,警察总监。”
“晚安,非常感谢!”
管理员转过身,于勒目送他离去。身穿黑衣的女人正在教堂旁边的水龙头上给花瓶装水。一只鸽子休憩在不高的建筑屋顶上,一只海鸥从高空飞降下来。
他扭头看着墓碑,好像它们会说话似的,脑海里千思万绪。那房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谁偷了丹尼埃尔·勒格朗被残害的尸体?10年前的一场噩梦和一个以同样手段杀人的杀手之间有什么联系?
他朝出口走去。他沿着小路走的时候,路过那个差不多同时期死去的男孩的坟墓。他在墓碑前停留了一会儿,看看他的照片。死去的男孩在黑白小照上表情鲜活地微笑着,照片可能特意修饰过。他弯腰看看男孩的名字。他的目光扫到墓碑上的字样,突然间屏住呼吸。他感觉五雷轰顶,那几个字样膨胀着,撑满了整个墓碑。电光火石之间他明白了一切。他知道非人是谁了。
他突然隐隐觉得有脚步声朝他走来。他以为是那个黑衣女人回到儿子的墓地来了。
他心里充满发现的狂喜,心跳得像面鼓一样,所以没有注意脚步走到了他身后,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恭喜你啊,警察总监。我真没料到你会找到这里。”
警察总监尼古拉斯·于勒慢慢转过身。他看到枪口正对着自己,心想,今天的运气到头了。
44
天还没亮,弗兰克就醒了。他睁开眼睛,又发现自己呆在一张不属于他的床,一个不属于他的房间,一幢不属于他的房子里。不过,这次与以往不同。他回到现实,却不必重复前一天的心情。他转向左边,借着台灯微蓝的光线,端详身边沉睡的海伦娜的身体。毯子半开半掩,他欣赏着她丰满的身体,线条优美的肩膀延伸到流畅的手臂。他侧过身来,像走近陌生人提供的食物的流浪狗一样小心翼翼接近她,直到嗅到她皮肤上自然的芳香。这是他们在一起度过的第二夜。
前一晚,他们回到别墅,几乎有点担忧地离开弗兰克的汽车,好像离开汽车狭小的空间意味着变化,仿佛汽车里创造出的一切一旦暴露到外面的空气中,就会溶解殆尽。他们悄悄走进房子,几乎是偷偷摸摸地,好像他们将要做的事并非他们的权利,而是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弗兰克诅咒这种病态感觉,以及导致这一切的那个人。他们没有顾得上吃海伦娜提到的食物和酒。这里只有他们俩,自然而然地,他们的衣服突然松动了,滑落到地上。他们有另一种饥渴要满足,它已经被过久地忽略,长期被按捺,以至一旦真的要满足它,他们才发觉这欲望有多强烈。
弗兰克躺回枕头,闭上眼睛,任各种意象在脑海中播放。
门。
走廊。
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