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之后,他呆呆地坐在椅子里,仰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一时竟忘了离开,心下在想:“这个人真的很可怕……”可是又无法说出陆世元到底可怕在哪里。“天养……”云素悄然走到他身边,轻声唤道,“你……没什么事吧?”
关天养呃了一声,扭转过头来,茫然地盯视了云素片刻,神思才渐渐活泛了过来,起身笑道:“前辈……”
云素嗯了一声,怜爱地看着他,轻声道:“是不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关天养哂然笑道:“是有些意外。前辈不用担心,我没事。比这艰难得多的局面我都挺过来了,这又算得了什么?”
云素脸上的愁容稍展,也笑道:“你就逞强吧。陪我走走,我有话跟你说!”
关天养见似乎没人注意到自己,就点头道:“好……”
下了巨峰顶,云素领路,二人穿过一条狭窄的峡谷,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人迹罕至,幽谧恬静的山谷。谷中有一湖畔,广约十数亩,荷叶田田,风舞送香,教人怡然忘忧。
走到湖边的草地上,云素盘膝坐下,关天养亦坐在她的身侧。
“你看这里如何?”云素环手一指,神情间颇有几分得意。
关天养笑道:“很好呀。若能在此间建一小屋,静心修炼,那当真是天下第一等的美事!”
“你现在这么想了?”
关天养一怔,心下蓦地收紧了。若在以前,他断然不觉得躲入深山,寻一处幽静的洞府清修是件享受的事,反倒认为是虚耗光阴,浪费生命。在经历了这许多的事故后,越来越为人与人之间的纷争和算计所苦,总是忍不住生出一种‘觉今是而昨非’的挫败感来。想逃,但想身系在他身上的那许多牵绊,又怎么逃得了?既要为这些牵绊留守,那就必须得承受这些超乎想像的苦难。努力地展动僵硬的脸颊,到底没能挤出半点的笑意来,关天养这才伤感地叹道:“人嘛,总得经历过事情后才能长大……现在想来,以前真的是太可笑了些!”
“其实也未必可笑!”云素道,“人都是后知后觉的,若不经历一番,又岂能认识到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自己所需要的,什么是必须要放弃的呢?你还年轻,能认识到这些还不晚!”
“不晚吗?”关天养的眼眶突然红了,凄然笑道,“可是我觉得,觉得什么已经晚了。我若是不放弃通天鉴残纹,那就得一辈子跟他们缠斗下去。我只有一个人,他们有几千几万的人;我需要将全部心思放在通天鉴和性命的保全上,他们每个人却只需要投放极少的心思就行了。从今以后,我的生活注定没有了自由,任由他们摆布到生命的终了。可我又能怨得着谁?我也明白是自己太贪心了,既想要得到神器,还奢望着神仙般的自由自在,嘿嘿,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当年楼子方不过得了一片通天鉴残纹,先是被怀疑为叛徒,然后又被囚禁在玄武山上百年,最后还必须得跟正魔二道为敌……这到底是被上天所眷顾,还是忌恨呢?”
云素悠悠地道:“我也不知道。其实我原本就希望你能将生意放下,寻个僻静之处,与阿若一道修行。静极无聊了,也可以出来走动走动。可阿若他爹说你是个很坚持的孩子,除非是自己意识到这样做不对,不然任是老天爷来劝都是白搭。他也说过,每个人的梦想都不一样,在我们看来是错的事,换个人看或许就成了一生最有意义的事呢?阿若也说过,尊重你的想法。”
听着这些话,关天养觉得云素一点都不像长辈,反而像相识多年的朋友,娓娓的倾诉,令他心中的结一点一点地化了开来,忍不住感慨而叹。
“走到如今这一步,也都是你的性格使然,也怨不着谁的!”
“是呀,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关天养吁着气道,“我也没去怨谁。我也知道不家选择的余地,比如放弃通天鉴残纹,那我还是这,这一切的纷争都与我没有关系。但……”说到此处,他紧紧地咬住牙关,甩头不语。神情说不出是痛苦,还是遗憾。
“是舍不得吗?”云素笑了一笑,有如荷花绽放,顿教湖泊生光,山野添色,说不出的妩媚。“其实这也不怪你,通天鉴毕竟是神器残纹,换作是谁又舍得呢?三百年来,有多少人为争夺它而死于非命?放得下,那是你的勇气和智慧;放不下,也是理所当然,不要过于强求!”
…关天养咀嚼着‘放得下,那是你的智慧和勇气’这话,喃喃地道:“要怎样的智慧,又要怎样的勇气呢?”
【四百九十二、身不由己】
云素摇头笑道:“我不知道。因为我也不想你放弃通天鉴残纹。近水楼台,说不定我,还有小蓬莱也能因此而得些好处呢?”
关天养哈哈地笑了起来,正要打趣两句,云素脸色一沉,严肃地道:“但为了你和阿若的未来,我还是觉得放弃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要不然你们一辈子都会生活成压抑与困扰之中!”
关天养笑容顿敛,眼睛一闭,痛苦地道:“是呀,还有阿若,还有阿若……若是只有我一个人,与他们周旋到底也没什么。可……”说到此处,猛地用手将头抱住,哀号道,“我到底该怎么办?”
云素默然不语。其实,她又何尝知道关天养到底该怎么办?通天鉴到底是神器,虽然已经破损,但也是洪荒时代以来的第一件神器。而众所周知,神器拥有超越仙凡的力量,别说是人了,就是九天诸仙、灵仙诸佛又有谁放得下?再说,纵然是放下了,也未必能够获得真正的清静。正道门下或许或恪于承诺,不至于再来骚扰,但魔道也没有这些顾忌,他们必然会当关天养已经从通天鉴上悟得了什么,依旧会拼死相逼,没完没了。
不放弃,是必然难以善终;放弃,下场怕是会更惨。
想到种种可怕的后果,云素也是惊惧难定,脸色苍白。她说:“我今天要跟你说的是,在局势还没有稳定之前,阿若是不会再被获准离岛的!”
关天养心下猛地一痛,眼神也为之颤动了起来,视线顿时扫地模糊不清。尽管他知道云素这样安排是为了杜若的安全着想,但还是生出一种被抛弃的凄凉之感。云素将他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也是满心的歉疚,叹道:“其实我也不想这样。但阿若的修为太浅,连自保都不能够。若是被人算计,那又该如何是好?你若要怨,怨我便是,毕竟我是她娘,不得不为她的安全着想……”
关天养强作一笑,摇头道:“不,前辈,不怨你,我原本也要这样跟你说的。只恨我自己太不中用了,连她也保护不周全,不然休至于让好在岛上为我担心?”
听着这话,云素心下大暖,暗暗点头道:“他能想到阿若在岛上为他担心,就绝非自私偏狭之人。哎,真不知道老天爷为何要折磨这样一个好孩子,自小孤苦,好不容易出人头地了,偏又有这许多的灾难和算计……”想着悲情处,眼眶一红,差点忍不住就哭了。关天养见状,反倒打叠起精神来安慰。云素破涕笑道,“我哪有什么?只是觉得上天待你太不公平了些。”
关天养大笑了起来,说道:“上天又何时待我公平过?他越是不公平,越能激起我的斗志。嘿嘿,我偏就要争一争,斗一斗,看能不能摆脱这该死的宿命。”越说,神情越是悍然,竟是连云素都给吓住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天天都有会议,有的关天养参加了,有的则借故不去。但不管他去不去,在陆世元的主导之下,长老会的建立已成势所必然,各种运行细则也都经由正道各派的首肯,确定了下来。这其间纵然有这样那样的意外发生,但都没能改变通天鉴残纹已被正道牢牢掌握的事实。
本来关天养还有心参加细则的制订,但在目睹了陆世元的强势和各派的无力后,他也就没了那个心思,干净把自己关在了玄中观,成日里参悟起了通天鉴上的秘密来。
通天鉴上没有记载任何修行功法,但神文的特殊属性却能让懂得它的人读出那个时代许多已不为人知的秘密,包括各种已经湮失的修炼秘要。神文的活的,拥有自己的记忆,但要让它将记忆共享出来,不止能识得就能够办到的。关天养最好奇的就是楼子方是如何从通天鉴残纹上获取到千年修为的,经过数月的破译,他总算发现通天鉴虽然已经破损,但本身蕴藏着极为强大的灵力,只要能将这股灵力引出来,灌注入体内,他同样能够在一夜之间拥有千年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