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东跃调整了一下坐姿,床头的金属架子互相摩擦发出短促的声响。她蓦地回神,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扶他。他顺势握住她的手腕,“谢谢。”只不过借一下力而已,却没有立刻松开。
她没有拆穿他这别有用心的小动作,手腕轻轻转动就松了他的劲。病服袖口宽大,衬得男人的手腕显得细瘦。她的动作停滞了片刻,随后将袖口往上折了一截。她低着头,样子很专注。他的嘴角不经意地翘起,脸上也流露出一种近乎痴迷的神色。
他骗不了自己,一分一秒都骗不了。他不想放她走,这辈子都不想。他不知道自己这次的遭遇会不会让她心软,哪怕只有一点点,那也会是他的机会。
他想赌一把。
“若童……”
“我有事问你。”她倒先一步开口,与此同时那张泛黄的旧照也摆到他面前,“关于这个的。”
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陆东跃嘴角的微笑已带上几分苦意,“我以为你对我的贴身衣物没兴趣。”
她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解释自己是怎么拿到这张照片上,只问道:“那次在医院,你说我不记得你了,再加上这个。我们以前就认识吗?可我一点也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陆东跃拿起那张相片看了几秒,说道:“确实是女大十八变,现在的你哪还能看出以前的影子。西瑶带你回来的时候,我也没觉得面熟。要是那时我知道,现在一定不会是这个样子。”他相片放在被面上,五指微微张开扣住,反问道:“你在南阳读过一年中学,后来为什么转的学?”
“因为……”
“因为了出车祸,你不得不休学疗养。正好你父亲分到这里的房子,就借机把你转到附近的学校,”他的语气平淡,“为此你还复读了一年。”
她模模糊糊地有了些印象,“这些都和你有关?”
他的神情温柔,“我当过你的教官,在南阳的时候。”他那时带队来南阳集训,正逢到学生军训的高峰期,她就在其中,“这相片就是那个时候拍的。”
“……你那时脾气可不好,个子小小嘴巴还挺馋。带的零食被没收了,你就和几个女同学偷溜出去买。光这个我就逮了你四次,你每次都保证说下次不会了。可我一回头,你就提着裤子往外跑。”他回忆起来不免觉得好笑,“有一次跑得太快还摔了一跤,膝盖都摔破了。”
“后来呢?”
“后来啊……军训结束的时候你哭得挺伤心,问我要了地址说要给我写信。”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磨着相片边缘,“可我等了很久,什么也没等到。”
部队有纪律,这样的来往是不被允许的。其实那时他也是二十多岁的成年男人,她却只是十多岁的小姑娘。不说年龄差距,单就人生经历与社会层次就有根本上的差别。可若说他没动一点感情,那是假的。只是那并非爱情,而是一种相对纯粹的爱护,或许也掺杂了一丝男性虚荣。但是她断了联系,他也无意去追寻,于是所有的一切都戛然而止。
他们生命在那个炎热的夏季里交错,他仍保有回忆与证明的相片,可她却忘记了一切。
“我一点也不记得。”她并不愿意相信他说的,但理智告诉她,他并没有撒谎。
“是车祸的造成的后遗症,可是为什么你的记忆里独独这部分被忘得彻底,我真的无法解释。”他轻声说道,“就好像我,西瑶带你回来的时候,你和我说话的时候,调查你背景的时候。我一直没有发现,更没有想到。”
直到那天登堂入室,翻看她的家庭相册时看到她的毕业照,隐隐觉得熟悉。回去之后辗转反侧,翻找出旧时相簿才敢确认。
阴错阳差,兜兜转转。这如果是缘份的话,也算是被老天戏弄的缘份。他在即将错过的时候悍然出手,硬生生地将她的姻缘撕裂。他知道她的心并不在他身上,可是他仍是安慰自己她曾经也算是爱过他的,哪怕只是在青春期时的朦胧好感。
他们相遇的那样早,只是走岔了路。再次重逢的时候他又选择了一个很糟糕的方式将她拉回自己身边,这一步步走到现在,脚下似乎没有路了。
“知道了之后我很犹豫,要不要告诉你。我知道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形象,我想为自己加点分。可是我又怕,那或许是你对我留存的最好回忆,也是最值得纪念的。我有私心,我不想毁了它。”他是那样的矛盾,也是不甘心。有好几次都想和她说明,临了临了又生生地咽回去。他将这份秘而不宣的私隐小心翼翼地保留起来,锁在了心底深处。
在他去南疆之前他想向她吐露,可是她并不想听。她说:每个人都有秘密。他煞费苦心所保留的一切,在她的回复之前成了笑话。
确实心灰意冷。
她愣愣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从记忆深处抠挖出来。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仍是无法找到与他相关的任何回忆。
“我知道假设没有一点意义,可是若童,你能不能告诉我,倘若一开始我们就认了彼此,”他停了几秒,有些艰涩地问道:“那么你是不是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