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他如雾的瞳仁,轻声笑道:“当然,我都能看得出来的事,颜叔叔怎么会看不出来?”
“你这个鬼灵精的……”颜远风伸出手,似要想捏捏我的鼻子,却又顿住,慢慢缩回手去,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这男子告诉我他姓仇。”
他停了停,似乎自语道:“安世远身边有名干将,就姓仇,叫仇澜,带些安夏血统,双瞳深蓝,用一把钢刀,身手不凡。”
“安世远的人……”我惊叹。这事越来越有趣了。
统统把钢刀举向宇文昭吧,我将双手赞成。
往后连着一个多月,我都窝在宫里,跟了教养师傅们学着弹琴唱歌,写字画画,再不外出。
浏王从东发起攻击,而京畿之南又有了李双淮举义之事,据说与明州的白甫尉有些牵扯,而西北方向,安世远“清君侧”的口号呼得更响了,并有大举用兵迹象。一时宇文昭四处奔走,没了心情和我们母女调笑,反让宫中安静了许多。
直到临近除夕,各方都图个太平,暂时歇兵过年,宇文昭布好军防,终于抽身回来,家中自是事务连连,每次来探望母亲,也不过匆匆一宿,即行离去。——还不如一直不来的好,平白让人心里郁闷许多。
除夕之夜,皇宫中照旧要张灯结彩,热闹一番的,可没有了父亲的皇宫,再多的红灯笼也映不出喜庆的心情来。和母亲弟弟用了晚膳,我便一头钻入自己房中,早早蒙头睡觉。
睡得正香时,忽听得外面阵阵鼓噪之声,此起彼伏,动静越来越大,倒似那日宇文昭逼宫情形,心头猛地一惊,一个骨碌坐起来,只见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开了,将留着起夜用的一盏小烛吹得明灭不定,房中光线也随之浮沉。
披了件折枝红梅的粉色小袄,我将头探出窗外,只觉树木摇曳处寒风阵阵,冷气逼人,天上是深铅色,浓云低压,透不出一丝月色来。宫墙之外,隐有火光四处闪烁,却并不在我们昭阳殿一处,想来宫中有了什么变故。
一时又见得刘随带了数名内侍从宫外走入,径向母亲住处步去,看来是向母亲去回报情况。他的步履虽是急促,却不见慌乱之色,料想外面的变故应该不会是针对我们的,那么个大冷天的,我也便懒得理会,只觉风吹在才从被窝里爬出的身子上,特别的冷澈入骨,难以忍受。
我打了下哆嗦,忙将窗户关了,转身看炭炉时,却是满满的银霜炭,正耀着温暖的澄红。看来夕姑姑不知啥时侯进来为我添过炭了。
在炭炉前不过呆了片刻,被吹凉的胸口已回复暖和,大是舒畅。
正准备回床时,只见暖色的淡金灯光在门前映起,夕姑姑已提了盏琉璃灯从外间推门进来,一眼看到我缩在炭炉边,忙过来渥我的手,道:“这么个大冷天,怎么不回床上睡呢?”
我打个呵欠道:“听到外面乱糟糟的,所以起来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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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故国篇:第七章 清霜满天逸狂客(五)
夕姑姑将我披在肩的长发向后拢了一拢,怜爱道:“他们闹他们的,这半夜三更的,你可别冻坏了。快回床上去。”
我嗯了一声,跑回床边钻进被中,道:“我总想着会不会又是叛兵围了我们昭阳殿呢。”
“别乱想了。”夕姑姑帮我盖好,又将鹤纹铜脚炉重新加了炭,渥好,才道:“左不过来了个把刺客,却不像要对付咱们的。公主放心睡吧。”
我应了。
夕姑姑提起琉璃灯来,将屋中的窗户都一一检查了,方才退出房去,自到外间他的床铺上睡着。
我听着外面隐隐的暄闹,看那小小烛火突突地跳,胸口忽然也突突跳了起来,好容易才克制住自己叫回夕姑姑的冲动。
夕姑姑那么细心的人,会将我的窗户留一扇不关么?
并且,是在除夕这样的大冷天!
我咬住唇里咝咝向外吐出的冷意,又披起袄子来,起身四处查看衣柜帷幕等所有可能藏人的角落。
那样清冷的夜里,偌大陈设华丽的卧房,仿佛被厚厚的门窗与外界完全隔绝,只有偶尔霜炭哔剥,打破那怪异的宁静。
我将烛火提起,又走向我的床,手心里已攥出了冷汗。
通天落地的半透明鲛纱帏幕,质地轻软的云纹蚕丝床帏,以及四周细细垂下的嵌金丝如意飞鸟流苏,在一点淡黄烛光的辉映下,形成了一层层诡秘变幻的薄素淡影。
小心将垂到天蓝织锦地毯上的云纹蚕丝帏拉开,还未来得及探头向床下瞧,猛地一道黑影窜出,一道冷光扑面,已压在我的肩颈上。
竟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宝剑。
我一惊,手一颤,烛火已掉了下来。
那人眼捷手快只一捞,已将烛火稳稳持在手中。
“这里都是容易着火的纱锦丝毯,公主,想把我们一起烧死么?”那人轻笑,非常清秀的面庞看来极是年轻,差不多只十六七岁模样,即便执剑而立,显得雍容儒雅,很是贵气。只是眉宇间依稀还可见未曾脱尽的稚气,居然有几分可爱。那样黯淡的烛光下,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可一双眼睛亮如明星,看来说不出的熟悉。
可我确定自己一定没见过他。我认识的少年中,绝不会有人拿了宝剑半夜躲到我的床下。
但我居然也轻松下来。不知为何,我似乎有种笃定,觉得有着这样好看的少年,一定不会真的伤我。
我坐到地上,瞪着那少年,冲着他眦牙咧嘴:“干嘛用剑指着我?还不收回去!”
那少年果然乖乖听话,立刻将宝剑插回鞘中,收势之利索,不在萧采绎之下。
我吁了口气,道:“去把那炭盆往我们这里挪挪,我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