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睁开双眼,随即便有浓重的疲惫和酸痛将她淹没。
桌上灯烛散发出淡淡的柔光,照亮她眼前的景象。
这是一间简朴干净的屋子。
她有些艰难地转过头,便见一人坐在床边的太师椅上,用左手撑着下颚,看样子在沉睡之中。
看到这个熟悉的身影,她原本因为身处陌生环境而紧绷的情绪不由得松弛下来。
回忆汹涌而来。
她按照和皇甫遇的约定,率飞羽军主力赶到战场,顺利地包围并绞杀数千敌军,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景军这一次准备得更加周全,竟然动用了河洛地区所有的骑兵,只为一鼓作气吃掉飞羽军。
战场、冲杀、刀枪、鲜血、死亡,一幕幕画面浮现在她的脑海。
那些与她朝夕相处的忠心部属一个又一个倒下,长眠于那片故土。
两行清泪从她的脸颊上缓缓滑落。
她想要抬起手擦拭,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让她根本无法抬手。
床边坐着的身影听到细微的响动,忽地惊醒过来,转头望着她,连忙关切地说道:“你终于醒了。”
虽然只是短短五个字,她却听出一股强烈的后怕。
抬眼望去,只见陆沉眼神佝偻,满面憔悴之色,这一刻她心里百折千回,艰难地说道:“我……”
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陆沉取来一幅手帕,小心翼翼地帮她擦拭着泪水,同时说道:“郎中说你的伤势很严重,内劲更是几近干涸,万幸没有性命之忧。你这次受的伤多达七处,尤其是左肩受的枪伤,如果往下偏移一寸便会伤及心脉。不过伱放心,我带来的随军郎中是薛老神医的长子,他有绝对的把握治好你,只是要委屈你在床上躺一段时间。”
厉冰雪静静地听着,然后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陆沉轻叹一声道:“两天一夜。”
“这里是何处?”
“藤县。我原本想带你回宁陵,但是薛郎中说你的伤势不能颠簸,所以就暂时在藤县住了下来。”
她苍白的面庞上仍然有泪痕,陆沉从未见过厉冰雪有如此虚弱的模样。
短暂的沉默过后,厉冰雪轻声说道:“景军退兵了?”
陆沉将手帕放回原处,点头道:“蒲察为人很谨慎,他见我率大军前来救援,知道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当时就撤了回去。如今两边依旧维持现状,景军并无其他动作。”
厉冰雪垂下眼帘,缓缓道:“陆沉,飞羽军伤亡多少?”
毫无疑问,这是她最关心的事情。
陆沉稍稍迟疑,眼下她最需要好好休息安心养伤,尤其要避免剧烈的情绪波动。
厉冰雪望着他说道:“告诉我,好吗?”
陆沉看着她暗淡的眼神,只得尽量和缓地说道:“此战飞羽军阵亡三千六百四十三人,另有三千一百十二人受伤。经过军中郎中的初步统计,伤员们基本都能恢复过来,只是有二百十七人可能要离开行伍。”
厉冰雪神情木然,一言不发。
陆沉见状便说道:“我已经签发大都督令,所有参战立功的飞羽军将士都有顶格嘉赏,伤亡者另有双倍抚恤,那些因为伤残被迫离开行伍的将士,我也会将他们妥善安置。另外根据战后统计,此战飞羽军杀敌六千五百余人,景军至少有一个骑兵万人队被抹除建制。”
厉冰雪听着窗外细密的雨声,眼神显得极其痛苦,缓缓道:“他们是因为我的鲁莽而死。”
陆沉不禁默然,其实他有很多说辞安慰她,比如这一战景军骑兵的损失更惨重,比如军中男儿自当马革裹尸。
但是他知道厉冰雪心中的自责不会因为这些安慰而减轻,相反会更加沉重。
他只能轻轻地握着她冰凉的手掌,道:“冰雪,我是定州大都督,你只是听从我的军令,这一战最大的责任在我身上。我知道你很难放下,但是你不能因此怀疑自己,因为你的路还很长。”
“可是……他们原本不用死。”
厉冰雪说完这句话,泪水再度漫过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