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妃不让他再说下去。待冯保退后,她拿定了主意,冲陈皇后道:“姐姐,不管冯保此话是真是假,但孟冲确实不能让他再滞留京城。我想先将孟冲逐出京城,其他事务再从长计议。”
冯保带着陈应风及番役骑马来到孟冲府,围住了孟冲的宅子。孟冲闻声从厅内走出,冯保拱手道:“孟公公,本来我还没想把事做绝!罢免后你的宅地、家产、封地可以丝毫未损。没想到高拱对我刀矛相对,竟怂恿言官弹劾于我,所以我不得不心存余悸,这是皇上的口谕,命孟冲今日起即刻登程离京,所有你的宅地、家产、封地均予充公。”孟冲两眼一瞪,嘴角抽搐,怒骂:“你……你这个小人,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刚骂了几句,便口吐白沫,昏死过去。众家丁一拥而上,将他扶起。冯保呵呵一笑:“这事你该骂高拱。”
东厂番役涌入孟府,门被一扇扇撞上。封条被糊上,孟府一片大乱。
孟冲被逐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城,在高拱和众言官看来,这三份奏章不但未撼动冯保,反而加剧了他的反扑,皇上与贵妃娘娘有意偏袒冯保已经不待说明,局势对于高拱一派相当不利。在正直的言官如魏廷山看来,冯保毕竟是个内臣,朝廷的一应事务,皇上还需依靠内阁,如果张居正能站在我们这边,冯保便孤掌难鸣了。而高拱觉得,张居正知道他要弹劾冯保,所以借故跑到万寿山去了,欲坐山观虎斗,但昨晚他又回来了,其中不知有何蹊跷。张居正为人一向按自己的思路办事,很难使他随波逐流,但在此弹劾冯保的特殊时刻,不妨再拉他一把,让他站到内阁这条战线上来,纵使不能,也不要跟冯保结成统一阵线。
第八章 高拱去位(4)
张居正穿着一身家居度夏的酱色蚕绸方巾道袍,从容地坐在几案前,手提一只铜铫子,往一只造型精致的紫砂壶里续水。一名丫环站立在侧。他对王篆说:“我昨天从万寿山带回一桶上好的泉水,沏湖广长沙的金井白露茶。”却不意王国光已经悄悄来到:“金井白露茶,这是本朝的御供,好茶呀!”张居正抬头道:“是汝观来了,正好一道品茶。”“现在的京城已是刀光剑影,杀机四伏,你倒有闲心在这里品茶。”张居正笑道:“浮生半日,与二三知己,品饮碧乳珍茗,实乃人生幸事。”
说话间,丫环将茶倒好了,三只洁白的梨花盏里,各有半杯碧绿的茶汤。王国光将茶送到鼻尖底下闻了闻道:“这香味清雅得很啊!”乖巧的丫环觑着他说:“请老爷尝尝茶汤。”王国光小呷一口:“这万寿山的泉水,果然甘甜,用它沏泡,密云龙的味道才出得来。”
游七走进来,道:“老爷,冯保的管家徐爵在您书房等候,说有事求见。”
张居正冲王国光说:“你看,这金井白露茶刚刚品出点味道来,就被搅了,两位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冯公公让你来此,一定是为了六科廊言官上本子弹劾你家老爷的事。”张居正对着匆忙行礼的徐爵,开门见山地说。徐爵点头道:“正是,雒遵这帮混蛋,把登闻鼓一敲,弄得宫里宫外沸沸扬扬。”张居正笑说:“如今京城闷热得如同蒸笼,这一下更是炽热难挨了。”徐爵道:“所以咱家老爷请你尽快拿个主意。”张居正道:“只要皇后和贵妃娘娘铁了心,认为冯公公是一个正派的内相,是当今皇上不可或缺的大伴,不要说三道五道奏章,就是三十道五十道,也只是蚍蜉撼树而已。”徐爵说:“这一点,我家主人心底也是清楚的,他只是担心,这三道奏章,特别是雒遵的那一道,列举了许多似是而非的事,恐贵妃娘娘见了,心里头会起疑心。”张居正道:“事情既到了这个地步,想捂是捂不住了,我看索性把事情闹大,闹他个天翻地覆,解决起来可能更为便利。”
看来张居正已经有了些主意,徐爵还想测测他是否已经有了与冯保结盟的真心:“我家老爷还想知道,他上次跟你谈及之事,您是否已拿定主意?”张居正不解,徐爵道:“就是想请你出任当今首辅一职。”张居正大手一挥:“首辅一职是由皇上钦定,现在由冯公公私下磋商,似乎总有那么一点阴谋篡权之嫌,高拱如果已无能力担当首辅之职,也应由皇上亲自给予罢免,绝不是我等能私下谋划之事。”
十几乘大小不等的轿子在张居正府门口停落下来,魏廷山、王显爵、雒遵、程文、秦雍西等官员下轿。魏廷山对守门的李可说:“烦请通报辅台张大人,吏部左侍郎魏廷山、礼部左侍郎王显爵等众官员求见。”消息传了进来,徐爵不禁说:“他们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啊。”张居正忙问他是怎么来的,得知徐爵的马在大门外,也没有带侍从,便让游七领他从后门走。同时让人去告诉魏廷山,说病了不能见客,有什么事写帖子进来。
徐爵走后,张居正穿花拂柳地回到花园,对王国光与王篆抱拳一揖:“对不起二位!你看我这府上都快要成堂会了。”王国光笑道:“浮生半日之闲,哪是你品享的!”正说着,李可进来,递给张居正一张便笺。
是魏廷山的帖子:“辅台大人,外人皆言公与冯保协谋,每事相通,令人齿冷。今日六科廊一众言官为社稷谋、为天下计,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敲响登闻鼓,意在罢免冯保,为朝廷除巨奸。我等特来府上告之,公不宜维护此阉,倘若激成大变,于公不利!若公一意孤行,我等六科廊一众言官,必将上疏朝廷,请求皇上,罢免次辅一职。”
张居正丢掉帖子,站起来怒气冲冲骂了一句:“混账!”王国光与王篆同时抬头,见张居正脸色涨红,道:“你们看看,太嚣张,他们这是仗势欺人,竟以此要挟于我!老夫本来不想偏袒某一方,如今看来不得不做出我的选择了。”他喊道,“游七。”游七上前,张居正问:“徐爵走了?”游七道:“我刚将他送出后门。”张居正说:“你去追上他,让他转告冯保,只要皇上有意,为了江山社稷,我张居正就如同棋盘上的一个卒子,听凭皇上调遣!”
王国光起身,兴奋地说:“叔大,你早该这么做了。”
而冯保自然对张居正临危受命叫好不已,“只要张居正有这个意思,贵妃娘娘也就有了依托,我看那高拱离开紫禁城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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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高拱去位(5)
天气十分炎热,蜿蜒的土地上蒸发着热浪。一辆马车驮着孟冲,身后跟着十几个家人和家丁,车队在土道上缓缓行走。车停了,孟冲在管家的搀扶步下马车。孟冲让他们都别跟着,一个人缓缓走向布满石人石马的万寿山神道,扑通跪下,哭道:“万岁爷,您这一走可就苦了我啦!万岁爷,您怎么就撇下奴才不管了!他们这帮人是拼了命的在整奴才,现如今我哪有脸面返回故里,哪有脸面去见我的列祖列宗,还不如陪伴万岁爷一同去了。”说完,他从袖笼里拿出一颗药丸,塞入嘴中,满目是泪地注视着还未竣工的皇陵。
当管家感觉不妙,小跑上前时,孟冲已经七窍流血、怒睁双眼地死去。
宏孝殿是个五楹中殿,如今中间隔了一道黑色绒布帷幕,帷幕后头停放着隆庆皇帝的梓宫,灵堂中央帷幕之下,横放了好几排祭台,祭台上摆满了三牲瓜果祭品,猪、羊都是整头的。最前排祭台上三只斗大的铜炉里,各插了三柱杯口粗细的檀香。陈皇后、李贵妃、朱翊钧走进灵堂,灵堂里哀乐大作。面对祭台的殿中央砖地上,几十名和尚在为隆庆皇帝做水陆道场,他们唱诵着《往生经》。
陈皇后、李贵妃与朱翊钧坐在侧厅。众僧的念经声伴随着哀乐传来。邱得用进来禀了一件事:“孟冲在万寿山先帝陵寝服毒自杀。”陈皇后脸上露出不忍之情:“真可怜!妹子,咱们是不是做得太绝了!”李贵妃也叹了一口气,想了一想:“我们本不想这样,但一想到他平日对你我那张狂劲,倒也是自食其果。”又想到言官们弹劾冯保的事:冯公公接任司礼监掌印才六天工夫,就有三道本子弹劾他,她们登时觉得,先帝这一走,紫禁城里,简直到处都是陷阱。
想起冯保当上司礼监掌印的背景,陈皇后觉得外官们的做法别有玄机:中旨是绕开内阁直接由皇上发出的,高拱能高兴吗?明朝天下将近两百年,当过司礼监掌印的太监少说也有几十号人,没有听说有谁当上六天就遭人弹劾的,即使是王振、刘瑾,这些前朝太监中的大奸,虽然掌印时为非作歹,也没听说一上任就有人把他们往台下赶。而外官们这么做,照陈皇后的说法,“肯定另有图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高拱的心思虽然不正,但言官们既然要弹劾冯保,一味袒护肯定是说不过去的。
正说着,邱得用又进来禀道:“启禀皇后,娘娘和万岁爷,请你们看看外头。”
三人站起身朝窗外一看,只见门外宽阔的砖地上黑鸦鸦跪了一片,怕是有一二百号人,都是宫内各监局内侍,十几位监局的掌印太监跪在前头。李贵妃转身问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