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内侍梁师成,从画阁走出来透口气时,西园雅集的宴席已结束。
他望见溪边长案处,王诜府里的仆妇们忙碌收拾,才忽地感到那种慌慌的饿意从腹中窜上来。
梁师成转身走回阁子里,抓起瓷碟中的碧涧莲蓉米糕,塞进嘴里猛嚼几口咽下,满足地“呵”了两声。
驸马府的点心,真好吃,不知比比宫里的如何。
自净身入宫,我还没吃上过太后或者官家赏的糕点呢。
梁师成落寞地想,又一只手小心地接着米糕屑,踱到案几边,盯着自己刚刚完成的临摹画作欣赏。
蓦地,一个柔悦中透着威严的女声在身后响起:“梁书记画完了?”
梁师成忙转头,躬身向声音的主人行礼:“张尚仪,小的刚刚画完,实在是饿得狠了,才”
一见张尚仪身边竟还站着遂宁郡王赵佶,赶紧又将脑袋伏得更低些:“郡王,小的,小的是翰林院书艺局梁师成,给郡王行礼,郡王安康。”
尚仪局张氏,锐利的目光顺着自己高挺的鼻梁溜下来,落在梁师成的网纱冠帽上。
“梁书记,你是跟我来临画的,又不是去开封府坐牢,若饿了,这些点心自可随时拿来吃。”
“回张尚仪,小的见到荆浩这风貌雄浑的雪景山水图,就好像见了仙界神物,一临起来,哪里还舍得挪开眼睛,画完了,才,才觉得饿。”
张尚仪听了,眸色一松,眼底泛上来的森然之气渐渐散去,转向身侧的遂宁郡王赵佶道:“郡王,他就是书艺局郑待诏提起过的姓梁的孩子。”
她眼锋瞥了一眼梁师成,又瞥了一眼案几上的画作,对赵佶补充道:“身子骨是弱了些,但那笔字,那手画,在宫里头,莫说是读过书的都知内侍们,便是翰林院的待诏,也不敢小觑了去。”
十四岁的遂宁郡王赵佶,微微一笑,款步迈过来,细看了一番梁师成的临摹之作,亮出还带着几分青嫩之气的嗓子,开腔道:“确实不错,你再写几个字,本王瞧瞧。”
梁师成忙掏出雪白的帕子揩干净手上的米糕屑子,提笔蘸墨,微微凝神思忖,便写下一串儿字。
“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赵佶俯首一观,笑得更开:“看不出来,你小身子小骨的,倒喜欢苏学士这豪气干云的词句。唔,本王怎么瞧着,你的书风笔韵,也有些像苏学士的字呢?方才那黄庭坚形容作什么来着?石压蛤蟆,哈哈,哈哈唔,不过,本王还是喜欢细瘦轻逸的,顶好如青竹之骨,字形里透着画意……”
梁师成怯怯地道声“是”
他的一颗心,实已跳到了嗓子眼。
张尚仪所说之事,能成吗?
却听张尚仪婉婉道:“郡王也觉得这孩子的字,有苏学士之风?咳,翰林院不止一位待诏这般说过。更稀奇的是,今日我带他来王公府上,王公见了,竟觉得,他连长相,都有些像苏学士。”
赵佶闻言,带了几分轻蔑的语气道:“姑父这话,幸好未曾教那苏二郎听去。张尚仪也看到了,那苏二郎,认的什么义妹被晏公多瞧一眼,他都要跳出来,猫儿炸毛似的。姑父若说他父亲和宫里内侍一个相貌,他还不得拂袖而去呐。”
赵佶因一早来时就答应了姑父王诜,将那来骂山门、却险些被枣儿噎死的公主乳母捎带回宫,故而散席后,滞留园中再徜徉景致一番,顺便参研参研西园的那些假山造景。
这个黄公、那个晏公的走后,赵佶向王诜讨要李清照留下的桂花词,却被王诜若有深意地回敬一眼、婉拒了。
赵佶故而少年心性上来,背地里非得揶揄姑父王诜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