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钧尚余怒未消,定要斩草除根杀了弱竹。我着实不忍,便拦下轻钧,训诫了他一通,这一切的后果皆是他好色所引起的,并希望他以后能好自为之。为防弱竹再遭他毒害,便将她带走,因不便让她住在青城山上,只是禀明恩师,在山下附近的村落中寻了一户人家托为照顾,只想以后为她寻一户合适的人家使她终身有托,也了却我一桩心愿。弱竹是个好姑娘,什么事情都逆来顺受,只是太柔顺了,就是她的不幸了。
为她成家之事因青城中事务繁多而一拖再拖,她也无意于此,我提了几次,见她不允也只得做罢。恩师既有意将掌门之位传我,便将派中诸事,包括各种口传身授的武功以及派内的秘密诸一传教,因此那一段时间我格外的忙,等再次下山看望弱竹时,才知道她已生下一个女儿,自然也是轻钧的孩子。从此弱竹更绝了再嫁之心,只一心一意哺育幼女。我敬她怜她,将她视作亲妹,总觉荣家欠她太多,需好生补偿才是。如此相安无事的过了年余,万万没有想到,李弱水居然死而复生,还不知从哪里学了一身诡异的武功,她尽情戏耍报复家父及轻钧。老父终被惊吓而死,当她还要向轻钧下毒手时,我闻讯赶到阻止了她。
尽管父仇不共戴天,但我牢记临下山时恩师嘱咐的‘冤家易解不易结’的嘱咐,没有为难李弱水,并告诉了她弱竹的住址,希望她们能姐妹团聚,从此相依为命,安然度日。
既然家园已毁,我也不放心让轻钧独居江南,便带他同回青城,不想在在半路上竟遇见了弱竹母女,一问才知,李弱水已性情大改,身边难容亲妹,弱竹不得已才来找我的,我只得又带上她们母女二人。谁知道我已渐渐走近一个天大的阴谋里,从此再难翻身。“说到这里,花谢春的喉头哽住,面部肌肉不停抽搐,显见心潮翻涌,难到自己。旁人屏息等了许久,才见他略略平复心情,继续述说。
“这一路上轻钧一定是蓄谋已久的,否则哪有那么多凑巧的事,若真一切都是凑巧,那就是天意要我一生痛苦了。那天因天色已晚错过宿头,我们就在一废弃的民宅住下,打算宿上一晚再赶路。当时我还是这样想的,轻钧已经这样了,虽说李弱水姐妹皆与他有过夫妻之实,但必定是谁也不肯再跟他的,不如我去央求恩师也将轻钧收作青城弟子,长兄为父,我也好照顾教育他。只因存了此心,这一路上我对轻钧说及了许多派中的事。可谁知轻钧对我已起杀心……
也许他一直对我这个大哥不满,再加上我几次三番帮助李氏姐妹而令他对我恨上加恨。他趁我不备,竟……竟在我的饮食里下了迷春之药,至使我迷失本性与李弱竹做出了苟且之事。“他越说越轻,越说越轻,到最后抱头泣不成声。秋雨痕怒骂:”天底下竟有这样恶毒的人,这种肮脏龌龊的事也做的出来。“
花谢春摆摆手,“此等丑事,本羞颜提及,今日倒一吐为快了。等我清醒后,一切大错已经铸成,最令我痛心疾首的不是胞弟行凶,也非童身已破,毕生修为付之东流,而是李弱竹,这个我尽心尽力照顾呵护的可怜女子,她竟然也背叛于我。那晚我药性发作,已知大事不妙,竭力以心中仅存的一丝清明压阻药力,喝斥她快逃。可她非但不走,反而来引诱我,至使大错终无法挽回。”
秋雨痕叹:“弱竹姑娘如此良善,怎么会背叛你,多半是受你弟弟逼迫之故。你弟弟精心安排一切,她即使想逃也是逃不掉的,何况她几次三番蒙你相救,只怕早喜欢上你了,在她想来,以身相许是唯一可以报答你的方法的。”
花谢春呻吟道:“那她忒也傻气了。我自小修道,从不知男女之情。这么多年来一直以为她背我,一直都恨她入骨的。”秋雨痕想:“你自己只怕也早就喜欢上弱竹了,否则武功全失,胞弟行凶的打击怎会不及一个不相干女子的背叛?”
花谢春又道:“我伤心欲绝,轻钧则撕去平日里对我服贴依顺的面具,要杀我灭口。我只得夺路而逃,却将那柄代表掌门身份的宝剑遗落他手,还中了淬有剧毒的透骨钉。他以为我必死,却忘了我曾中过苗疆二妖的毒蜈蚣毒,血液中已带毒质,以毒攻毒,侥幸捡回一条命来。但我从此不敢露面,躲入荒芜人迹的深山老林中。
而轻钧则拿着剑,冒我之名上了青城。此时恩师已然仙去,他又用我教授的传讯之法将师兄诱困住,派中便只剩下一些不相干的弟子们了,于是他就堂而皇之的代我成为了青城掌门清风道长。“秋雨痕道:”怪不得我总觉得清风道长有些阴阳怪气,不象是一个得道高人,原来他是个……是个……“面孔一红,到底还是说不出口。
无求道:“假冒他人终非易事,他倒有心,这么多年来一直掩饰的天衣无缝。”花谢春道:“我们兄弟二人本就相貌酷肖,他以我之名困住灵风师兄,派中已少有能与之亲近的人了。之后,他又借口闭关练功,经年方出,等他再与人相见时,即使言行举止有些差池,旁人也不会再疑心什么了。何况他借口事务繁忙,与我一些旧友渐渐疏远,过了三五年,就更不会被看出破绽了。就这样他瞒过了天下人。
他只存了一样心病,就是担心我未死,只要我一回来,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就都只是镜花水月了。我也深谙冒然现身会引起轩然大波,便秘藏深山,一呆便是十年。由于武功全失,一切都得从新开始,所幸恩师已将青城各种不传武学口传身授,加之自幼习武打下的根基,十年之期总算艺有小成。“
无求喧了声佛,忖想:“十年之期,他必定没日没夜的苦练武功,以图他日报仇的。”秋雨痕问:“武功既已练成,你怎么不去找你弟弟?”花谢春道:“回到中原,我不敢再用原名,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便假造了‘花谢春’这个名字,我曾去找昔日旧友,才知十年里发生了很多事,君如已死,楚白夫妇也不大多理江湖中事了。我的心也寒了,原来我的遭遇十年里没有一个人发现个中端倪,我什么也没说就告辞了,这些家门丑事,我不想被昭于天下,也不想牵涉太多不相干的人进来。更确切的说,连弱竹和亲弟都背弃我,我不知道我还能相信谁。何况,我虽十年努力,但武功却不及轻钧太多。这十年里他也是下苦功的,他人本聪明,遭阉割后无力女色,又日夜担心我会回来,故而发愤努力,居然使清风道长这一名号享誉江湖。
从表面看,我也以为轻钧将青城打理的井井有条,便强捺下报仇的心,返回江南故居。家乡一切已物是人非了,可我居然还遇见了一位故人,一个我深恶痛绝偏生又念念不忘的人。弱竹竟还留在江南,我形貌已经大改,她却依旧一眼就认出我来。她给我磕头,求我饶恕,说她当时只是想报答我,却没想到会害了我。哼,这个蠢女人,什么都是想不到,却连累的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落魄江湖,我恨不得一掌打死她。她身边还有一个小女孩“哇哇”大哭起来,大概是被吓到了,原来她把轻钧的女儿都带大了。我真讨厌这个小东西,只愿永远都不要再见她们。弱竹拼命的求我,我始终不允,直到她提到宝藏的事,才动了好奇之心。
原来真的有宝藏的,原来传说是真的。当年李弱水丢弃的藏宝图是被弱竹收起的,这些年来她一直留在江南,居然找到了隐藏于一座古墓中的南唐遗宝。可是我纵拥有富可敌国的宝藏又怎样?我始终还只是个见不得阳光的鬼魂。
我用生平最恶毒的口吻、词汇去羞辱、咒骂这个愚蠢的女人。于是当天晚上她就悄悄走了,留下半幅地图,还有她女儿,之后我一直没有她的消息,也只得把那个惹人厌的孩子带在身边。我利用半张地图重新修整了古墓,布置了机关消息,还建了花宅,反正钱如云来,又如水去。后来轻钧和李弱水都来了,原来他们见到了弱竹,知道了宝藏的事,便抢了她另半张地图,逼她说出藏宝之地。
弱竹一直都认为宝藏该属于她姐姐所有,毫不隐瞒的全说了。财帛对我而言只是身外之物,我无心相争,携倚绿避入古墓,任他们抢走。轻钧知我未死,果然大为恐慌,逼弱竹说出我的下落,弱竹抵死不说,结果真被她姐姐逼死了。
哼,他们手里只有半幅地图,是根本进不了古墓的。更可笑的是,他们还一直以为,凭半幅地图所得只是一半宝藏,另一半宝藏需凭我的图纸才能找到。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灵风子道:“人心不足,古来如此,而你弟弟,不但贪心,更加心狠手辣。”花谢春道:“其实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我早断了争强之心,弱竹将女儿留给我,我将她带大也就是了。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轻钧早已策划出一个天大的阴谋。魔剑传说忽起江湖,便是他幕后主使的。”
无求微变脸色,“是他。”花谢春冷笑:“正是他。薜思过、林忆昔为查此事奔波于江湖多年,始终没有结果。因为他们压根儿没提防到清风道长,更没有想到他是真正的刽子手。他一直以来都是以两副面孔生活的,一面是正襟威严的清风道长,一面是残暴不仁的荣轻钧。他从来未绝杀我之心,只是苦无良机,反而好几次计划都遭我破坏。
他在追杀我,追查魔剑之时,还查到了一些当年不为人知的秘密,获知了李南群的身世。他就是当年与李弱水一同摔入江中的男婴。不知怎的,柯云霓也就是殷奶奶先获悉了李南群身世。她受李弱水之害,心中深恨,想驯服李南群以报复李弱水,结果是作茧自缚,反被李南群所杀。
轻钧当上青城掌门还不满足,野心勃勃,妄图再挑战乱以达称王称帝的梦想,先朝宝藏落入他手里更滋长了他的狂妄之念。除了宝藏,他还需要天下第一的武功,这就是他千方百计要得到魔剑的原因。他遍寻君如不果,便将主意打到君如女儿身上,亲手导演了沈家村魔剑风波,不料这场闹剧引来了薜思过,反而揭开了沈梦怜的生世。有薜氏父子保护在侧,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暗中掀风作浪,推波助澜制造事端,并暗中诱擒夕霞、晚云,想从她们口中得出魔剑下落。夕霞、晚云虽为婢女,却性比钢坚,百受折磨坚不吐实,最终被轻钧父子诛杀。“
秋雨痕虽早知此事,但重新提及,仍心中大恸,难以自己。花谢春停口,心想:“当年我以为弱竹背我,也有这般伤心欲绝的感觉,难道我真的早就喜欢上弱竹而不自知?这些来年,如果弱竹能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我还会这样孤独凄凉,愤世嫉欲吗?看来人命运的改变真只在一念之间。”他叹了口气,见无求、灵风子还在看着他,等待他继续述说下去,便又道:“这些年,我对一切都看淡了,只要轻钧规规矩矩,就由他做青城掌门好了。可这畜生却将青城变成了圣尊宫的天下。想我持身不正,引狼入室,害人害已,令列位祖师纵于九泉也蒙羞汗颜。”
无求正色道:“薜楚白暴毙也是令弟所为?”花谢春道:“正是。薜氏一门在江湖上威名赫赫,薜楚白夫妇又都是我昔日好友,实在是他最大的绊脚石。”灵风子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师弟,这种恶徒,根本不配存活在浩然天地间,你一定要揭穿他的阴谋,重整青城。”花谢春惨然一笑,“我早就绝了做掌门的心了,何况待罪之身,更不配领导派中弟子了。不过,轻钧之恶源于我身,家门丑事,师门罪孽,一切总需要有个了断的。”
灵风子问:“你要怎样了断?”花谢春道:“我自有主张,还请师兄相助。”灵风子庄容道:“师弟尽管吩咐。”花谢春道:“我观现任青城掌门一修子倒有重整青城之心,可惜时时处处受轻钧挟制。我与轻钧了断一切后,望师兄能辅佐于他,至于令符还是由师兄保管,日后交于掌门师侄。此令符与宝剑代表掌门的威严与地位,却在我手里分散了那么多年,也该让它们重新相聚了。”
灵风子听他口气大有与亲弟死拼之意,悚然道:“你要与他怎样了断?”花谢春道:“轻钧父子二人野心勃勃,如让他们得逞,只怕天下又将生灵涂炭了,所幸轻钧一支手掌已残,又与我两番比拼内力,受伤甚重,倒不足为惧了。你们日后最忌惮的唯李南群耳,他实集乃父乃母的聪明、狡诈、狠毒于一体,就连武功也尽得他二人真传,再加上机缘凑巧,获得一部上古奇书,学会了书中所载的一种以阴培阳,孕育内息的邪术,我想当世之上唯魔剑传人才能与之抗衡。”言罢,双目直勾勾的瞪着秋雨痕。
秋雨痕的心陡然狂跳,一下子浑然无觉,心中只隐隐一个念头,“若真要如此,就让我死在他手里好了。”花谢春道:“圣尊宫由弱水宫演变而来,秘密发展至今已成一党羽众多,堂口遍布天下的大派了,要铲除它可不易。幸好如今有个天赐良机。圣尊宫门下分于、地、人三尊,天尊乃一土木建筑大师,毕生心愿要建造一座固若金汤的华夏第一城,日前因心力交瘁吐血身亡;地尊是一西域胡人,擅种奇花异草,师兄之所以多年被囚,就是因为地尊当年从西域携来的一部奇书失落于青城,被师兄拾获翻阅过所致,那地尊是域外某教的叛教之徒,如今他师门中人已追踪而至,要解他回去,只怕他现在已经惶惶不可终日了;人尊是三尊者中唯一会武之人,武功深不可测,却于日前离奇暴毙。如今李南群身边三尊俱失,正是一举铲除他的好机会。”
无求道:“花先生提供了这么多详尽的消息,实为铲除邪派出了大力了。至于身份被恶徒盗占之事,小僧定会禀于主持方丈,昭告天下,还你一个公道。”花谢春摆手,“千万说不得。这种丑事岂能昭告天下,我与轻钧、弱水、弱竹三人这场纠葛不清,爱恨难分,绵延了几十年的闹剧我自己会解决的。我今日将所有隐衷坦诚于三位,实乃信任列位的品行,希望你们能终身保守住这个秘密。”
秋雨痕道:“花先生,你就听之任之不报仇了?”花谢春涩然道:“哪里有仇可言,等到一切的肮脏污秽都关入古墓,世界就会清静。我想生死皆有定数,终是尘归尘,土归土,怎么来怎么去。而清风道长一直是青城光辉的象征,就让这种光辉形象继续下去吧。”
秋雨痕心头异样沉郁,气闷息堵,夺喉喷出一口血来。无求惊道:“怎么,你受了伤了?”花谢春道:“心脉受阻,气血难行。不过我有办法帮你,你且少待。”大步走至洞口,将大石推移开,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人如流矢般飞射而出。
无求欲阻不及,眼睁睁的瞧他几个起落消失于林萌深处,秋雨痕更是暗暗叫苦,忖道:“若要救我,除非南群亲至,可花先生哪里是南群的对手。”
太阳又落到山那边去了,天空中暗黝黝的,无一丝星月之光。众人正忧心如焚间,花谢春居然又回来了,面色惨白,身上多处挂花,血几乎将他的黑袍浸透。他身上居然还背着一个人,赫然是李弱水。
虽然她因练功不慎而废了双腿,但依旧高傲美丽,冷峻的目光在众人的面上一一逡巡而过,冷笑道:“原来你们都躲在这里。”花谢春喝道:“用你的独门解穴手法解开秋姑娘被制的心脉。”李弱水坐在地上,竭力维持着鹤立鸡群的高贵气质,闻言,眼波流动,媚笑道:“怎么世上还有荣大哥做不来的事吗?”
话音未落,只听“啪”一声,花谢春抽过一记耳光,李弱水的半边面颊立刻高高肿起。她骇然瞪着花谢春,花谢春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