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去打听了。』陈世龙摇一摇手,『我们只谈我们的事。』
『对!』阿珠脱口说了这一个字,接着便问∶『 他们上岸谈啥?是不是谈我?』
『一定是的。』
『那么你刚才怎么「装羊」,说不晓得?』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现在我可以不叫你阿珠了,叫你一声∶太太!』
『咄!』阿珠红着脸说∶『不要肉麻!』
『想想真妙!』陈世龙有些不胜感叹似地,『先叫你张小姐,以后叫你阿珠,现在叫你太太!几个月的工夫,变得这么厉害!』
阿珠想一想,深有同感。人生在世,实在奇妙之至,从认识胡雪岩开始一直到今天,不知经历了多多少少新奇的事?这半年工夫,过得真有意思。
『我在想,』陈世龙又说,『一个人全要靠运气,遇着胡先生就是我交运的日子到了。』
『也不要这么说!一个人不能光靠运气,运气一时,总要自己上进!』
话中带着些教训的意味,陈世龙觉得有点刺耳,但转念想到,这正是阿珠心里有了做成夫妻,休戚相关的想法,才会有这样的话头。于是他的那一丝反感,很快地消失了。
他没有再作声,阿珠也不开口,沉默并不表示彼此无话可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管是他的长伺眼波,还是她的一瞥即避,无不意味深长地传达了太多的心曲。
『天黑了!』阿珠讶然说道,『爹还不回船?』
『一定在镇上吃酒。有一会才得回来。』
『你饿不饿?』
『我不饿。』陈世龙问道∶『你呢?』
『我也不饿。不过┅┅』阿珠顿住了,在想心事。
不饿就是不饿,『不过』这个转语下得令人莫名其妙,陈世龙忍不住追问∶『不过,怎么样?』
『我们到外头去!』阿珠站起身来,『黑咕隆咚地,两个人在这里,算啥一出?』
照陈世龙的心思,最好就在这样的黑头里,相偎相依,低声密语。但为了顺从阿珠,言不由衷地答道∶『好,好!到外头点了灯等他们!』
走到中舱,点起煤油灯一看,方桌上已摆了四个碟子,四副杯筷,一壶酒,也不知船家是什么时候进来过,一舱之隔,竟无所知,令人惊讶。
再多想一想,阿珠的脸又红了,『 你看!』她低声埋怨陈世龙,『我们在里头说的话,一定叫人家都听了去了。』
他也明白,必是船家来陈设杯盘时,听见他们在后舱密语,不肯惊动,所以摆好了这些东西,也不点灯,也不催他们吃饭,听其自然。看来倒是个极知趣的人。
『我们都是些大大方方的话,听了去,也不要紧。』陈世龙设词宽慰,『好在总归瞒不住他们的,再说也用不着瞒。你索性毫不在乎,象七姑奶奶那样,反倒没有人拿你取笑了。』
提起七姑奶奶,阿珠既关切又好奇,而且心里还有种说不出的、不大好过的感觉,『我倒问你,』她说,『七姑奶奶口口声声叫你「阿龙」,你心里是怎样个味道?』
陈世龙还不曾想到自己,先辨出她的话中,微带酸味,心里立刻便生警惕,『她要那么叫,我只好那么答应,说实在的┅┅』话到口边,陈世龙觉得有些刻薄,摇摇手说∶『啊,啊,不谈了。』
『怎么?』阿珠钉紧了问∶『为啥不谈?』
『不相干的事,何必谈它?』
『说说也不要紧嘛!』
看她如此认真,陈世龙不能不答,昧着良心说道∶『听了实在有点肉麻!』
阿珠微微笑了,这是对他的答复,颇为满意的表示,因而没有再问下去。
陈世龙有如释重负之感,帮阿珠点好了灯,对坐吃饭。平日是各管各,即使心中有意,也不便公然献殷勤,此刻不同了,他替她盛饭、夹菜,自嘲是个『大脚』丫头『,这是他从杭州听来的,嘲笑喜欢服侍娘儿们的男人的一句俗话。
这顿饭吃了有一个钟头,是陈世龙的话多,谈这个、谈那个,不大谈到他自己,但阿珠仍旧听得趣味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