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獠儿听出弦外之音,眨眨眼睛,躬身陪笑道:“还是大将军了解咱马军啊,要不是柴绍的那个婆姨使诈,破了我们和吐欲浑的联军,哪有今日的窘境啊?”
梁洛仁收敛笑容,朝着唐军一抬下颌,说道:“喏,那个婆姨又来了,就在城下,我能感觉得到。”
“扫—帚—星!”辛獠儿恶狠狠地骂道。
梁洛仁摇摇头,一撇嘴,叹道:“哎,一个女人家,能率领千军万马打到咱们家门口,岂非天意?我等八尺男儿,无话可说,无话可说啊!”
辛獠儿眼骨碌一转,稍稍迟疑,凑到梁洛仁耳根边,低声说道:“大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梁洛仁眉头一皱,露出疑惑的神色,朝着不远处的墙角,慢腾腾地走过去。
二人一前一后立住脚跟,辛獠儿捂嘴清咳,低声道:“额,大将军,昨日廷议,其实……其实在下非常赞同您的见解。”
“嗯,”梁洛仁反剪双手,眺望城下,心不在焉地哼了一声。
“诚如您所说,‘能战则战,不能战则守,不能守则退,撤到塞外去想想办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唔。”
“咱们与唐军交战逾年,大小数十仗,咱们……已经尽力了啊,这……有些事儿呀,尽人事还得听天命哟!”
“哎——”
“现在,唐军已兵临城下,突厥人又音信全无,想靠贺遂那个呆子守住城池,怕是……怕是凶多吉少啊!”
“噢?”
“在下以为,照目前的局势,这朔方城是守不了几天的,不如……”
“直说吧。”
“不如趁唐军立足未稳,打开城门,杀出一条血路来,往突厥人的地盘上去,只消一夜的功夫,咱们就到塞外了,我料唐军不敢越境,尾随来追击!”
“呵,原来廷议时,你主动请缨,打的真是这个主意啊……”
“我的大将军,形势紧迫啊,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城破人亡,玉石俱焚,对谁有好处呢?”
“你,就不怕我堂兄?他可是说过了的——敢言撤者,斩!”
“嘿嘿,大将军,那是在场面上嘛,肯定要这么说了!不过,咱俩儿谁跟谁啊,对不?随您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兄弟们都喜欢给您讲心里话。”
“心里话?心里话有个屁用!我堂兄决心已下,谁敢去进言?自寻死路啊?”
“额,大将军,如果横竖都是一个死,您……想怎么个死法呢?”
“你什么意思?”
“嘿嘿,是在城里坐以待毙呢,还是想想办法,向死而生?”
这话蹊跷,梁洛仁转过脸来,打量这位马军总管——黝黑的面庞上,皱纹如刻,眼睛眯成两条缝儿,里面瞳仁闪闪,好似深井一般。
瞬间,梁洛仁读出了什么,心里直想追问对方,到底有何打算?但又觉给火候不到,过于唐突,于是淡然一笑,故作镇定,答道:“生死有命,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哦!”
“若论命的话,您在后火城受尽磨难,怕是在劫难逃啊!可如何能够转危为安,返回朔方,今日有幸相谈呢?嘿嘿……”
辛獠儿的话语戳痛了梁洛仁。
城陷被俘后,柴绍会见自己的情形立即浮现眼前,对方那平静而又严厉的目光,久久地印在自己的脑海中——“梁将军,好自为之吧,他日若沙场再遇,断无今日之礼,届时,休怪我言之不预!”柴绍的话如雷贯耳,再次响起时,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