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在特莎阿姨那里。”
“我们明天能见到她么?”
“能,”索尔说,“现在咱们穿上衣服,我好去做早饭。”
瑞秋三岁的时候,索尔开始向伯劳教会请愿。去海伯利安的旅行受到严格限制,而要接近光阴冢几乎已经成了不可能的事。只有偶尔的伯劳鸟朝圣会将人们送往那个地方。
瑞秋生日的那一天无法和母亲在一起,这让她很悲伤,但是从吉布茨来的几个孩子让她的伤心缓和了一点。她得到的一份大礼是一本童话插图画册,那是萨莱几个月前在新耶路撒冷为她挑的。
睡觉前,索尔给瑞秋读了几个故事。七个月前她就不能自己读书了。但是她喜欢这些故事——特别是《睡美人》——还让父亲为自己读了两遍。
“等我们到家了,我会把它给妈妈看。”她边打呵欠边说,索尔关掉了头上的悬灯。
“晚安,孩子,”他在门口停下,轻轻地说道。
“嘿,爸爸?”
“什么事?”
“晚安,金丝燕。”
“晚安,小雨燕。”瑞秋把头埋进枕头咯咯笑了起来。
还剩下最后两年了,索尔常常想,这和看着一个心爱的人逐渐变老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这更糟糕。要糟糕千万倍。
瑞秋的恒牙从她八岁生日起逐渐脱落,到两岁生日时已经一颗不剩了。她的乳牙取代了它们,但是到她十八个月大的时候这些乳牙也有一半已经缩回了牙床。
瑞秋的头发一向是她的骄傲,现在也变得越来越短,日渐稀薄。她的脸已经失去了熟悉的形状,婴儿的肥胖已经无法让人看清楚她的颧骨和坚定的下巴。她的协调性也逐渐变差,最开始出现的征兆是她拿叉子和铅笔时突然显示出的笨拙。有一天她再不能走路了,索尔早早地将她放进婴儿床,然后走进书房闷闷地喝了个酩酊大醉。
语言对他来说是最困难的。她的词汇量迅速减少,就像父女俩之间的桥梁失了火,切断了希望最后的连线。她两岁生日过后的一天,索尔为她掖好被角,停在门口,说道:“晚安,金丝燕。”
“啊?”
“明天见,金丝燕。”
瑞秋笑了。
“你应该说——‘不见不散,小雨燕,’”索尔说道。他向她解释金丝燕和雨燕是什么东西。
“不见不散,鱼燕。”瑞秋咯咯笑起来。
第二天早晨,她又统统忘掉了。
索尔在环网旅行的时候一直带着瑞秋——不再去理会那些新闻记者——为获得朝圣权利向伯劳教会请愿,为得到去海伯利安禁地的签证向议会游说,拜访任何一个可能提供疗法的研究机构或诊所。数月匆匆而过,更多的医疗机构承认他们束手无策。他最后逃回希伯伦,瑞秋仅有十五个标准月大;以希伯伦所使用的古老单位来算,她仅有二十五磅重,三十英寸高。她已经不能给自己穿衣服了。她的语言中只剩下二十五个词,其中她最喜欢的是“妈咪”和“爹地”。
索尔喜欢抱着自己的女儿。每当她歪着头靠在他的脸颊上,他的胸膛感受到她的温度,她皮肤的味道——这一切都会让他忘记所有极度的不公正。在这些时候,索尔总会暂时地感到这个世界的安宁,要是萨莱也在身边,那就再好不过了。正是因为如此,他与自己并不信仰的上帝之间愤怒的对话也会有暂时的停火。
——这到底是个什么缘由呢?
——人类承受的各种形式的苦痛,到底有什么可见的理由?
——很明显,索尔想,自己是否第一次在某一点上辩论胜利了。但是他又感到怀疑。
——一件东西无法看见,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真是别扭。要进行一项陈述,并不需要作三重否定。特别是那种并不高深的陈述。
——完全正确,索尔。你已经开始明白这些的要旨了。
——什么要旨?
对于他的思索没有任何答案。索尔躺在房间里,聆听着沙漠风声的号哭。
瑞秋说的最后一个词是“妈妈”,在她刚刚五个月大的时候,口齿含糊不清。
她从摇篮中醒来,没有——也不可能——问自己在哪里。她的世界完全由吃饭、睡觉和玩具组成。有些时候她哭个不停,索尔想,是不是因为想要妈妈呢。
索尔去丹村的小卖部买东西,选择尿布、奶嘴,偶尔买点新玩具的时候,都会带上自己的宝宝。
索尔离家去鲸逖中心的前一周,以法莲和另外两位长老过来和他谈话。时值傍晚,渐褪的辉光在以法莲光秃秃的脑袋上反射着光芒。“索尔,我们都很担心你。剩下的几周会有些难过。女人们希望能帮帮你。我们大家都想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