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啊,不错,谢了,屁屁。”我走到门口。还剩十秒了,之后,我的大学老朋友就可以从慢时间中逃脱了。
“屁屁,”我思虑再三,终于说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重建人格,一名来自旧地的诗人,名叫约翰?济慈? ”
“济慈? 哦,当然,我记得大学课本上就有一篇对其大加赞赏的文章。马蒂·卡洛鲁斯五十年前在新剑桥做过一个。”
“发生了什么事? ”
“跟往常一样。人格进入死循环。但是在它垮掉之前,它死在了全面模拟中。得了某种古老的疾病。”屁屁看了看钟,笑了笑,拿起了分流器。
在把它插进颅骨的插座中前,他又看了我一眼,几乎是在向我赐福。“我现在记起来了,”他面带幻梦似的笑容,说道,“是肺结核。”
如果我们的社会选择了奥威尔的“老大哥”(乔治奥威尔的科幻小说《1984》中,大洋国由一个独裁者“老大哥”统治。他采取全面的监控,每个人都变得毫无隐私可言。)的办法,那信用痕迹就是可用的镇压工具。在一个完全不用现金的经济制度下,实物交换的黑市发育不全,个人的行踪完全可以被实时监控;如果想要搞清一个人的点滴踪迹,只要监视他的寰宇卡的信用痕迹就可以了。虽然有严格的法律来保护卡的隐私,但是法律有一个坏习惯:当普通人的利益与极权政府的利益相冲突时,法律就会被忽视,被废黜。
乔尼在被谋杀前五天内的信用痕迹显示,这是一个生活习惯相当有规律的人,开支适度。在研究信用薄纸上的线索前,我先花了两天无聊的时间,跟踪了乔尼。
数据:他住在伯格森蜂巢东区。例行调查显示,他在那住了大约七个当地月——也就是五个标准月不到。早上,他在当地的小餐馆吃了早饭,远传至复兴之矢,在那儿工作五小时左右,显然,他是在那儿收集某些打印文档的研究资料,接着他会在一个庭院小贩的摊位吃顿清淡的午饭,之后,在图书馆待上一两个小时,然后传送回卢瑟斯的家,或者传送到另一个世界的某个中意的小吃点。二十二点整,他则已经待在了自己的房间里。比起一般的卢瑟斯的中产懒汉,他的传送次数多得多,但另外,这时间表也同样无法让人眼前一亮。信用薄纸证实,在他被杀的那星期,他一直遵循着这一日程安排,只是略微多出来一点额外的购买——某天买了一双鞋,另一天买了些杂货——在他“被杀”的那天,他在复兴之矢的某个酒吧里逗留了会。
我和他一起来到红龙路上一家小餐馆里吃饭,餐馆就在青岛一西双版纳传送门附近。菜很烫,辣劲十足,非常好吃。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他问。
“棒极了。我比我们见面前,多了一千马克,我还发现了一家很棒的粤餐馆。”
“我希望我的钱用在了某些要事之上。”
“提到你的钱……我想问,它们哪来的? 在复兴之矢的图书馆里晃荡,可赚不了多少钱。”
乔尼扬扬眉毛。“我有一小笔……遗产,我以此过活。”
“我希望,不是很小的一小笔。我可是要你付钱的。”
“够我们开销的了,拉米亚女士。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事情? ”
我耸耸肩。“告诉我,你在图书馆里做什么? ”
“这跟我们的事情有关吗? ”
“对,可能。”
他看着我,眼神很奇怪。他目光里有着什么东西,让我难抑感情的波澜,让我腿儿发软。“你让我想起一个人。”他温柔地说。
“哦? ”如果这句话出自别人之口,我肯定会拂袖而去。“谁? ”我问。
“一个我曾经认识的……女人。很久以前。”他的手指轻轻拂拭过自己的额头,仿佛他突然间变得很累,头晕目眩。
“她叫什么名字? ”
“芬妮。”几乎是在耳语。
我知道他说的是谁。约翰?济慈有个未婚妻,名叫芬妮(乔尼之所以说拉米亚让他想起芬妮,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济慈的这位未婚妻全名叫芬妮?布劳恩。)。他俩的爱情,很罗曼蒂克,但济慈也吃足了苦头,几乎被逼疯。济慈在意大利临死时,形单影只,身边仅有一个同路人,他感觉自己是被朋友、被爱人遗弃了。他保存着来自芬妮的信,这些他从未打开过的信;还保存着一绺她的卷发,弥留之际,他要求和它们埋在一起。
在这周之前,我从没听说过约翰?济慈这个人。我通过通信志读取了这狗屁的一切。我说:“那……你到底在图书馆里做什么? ”
赛伯人清清嗓子。“我在研究一首诗。我在搜寻原稿的片断。”
“济慈写的? ”
“对。”
“在数据网里找,不是更简单吗? ”
“当然。但是我要看到原稿……碰碰它,这很重要。”
我想了想。“这首诗讲的是什么? ”
他笑了……或者,至少他的嘴唇往上一翘。淡褐色的眼睛看上去仍然带着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