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毁灭这个罪恶的世界,消灭地球上所有的精灵,因为地球上充满了无知、罪恶和暴力。
苏很想说服入住福建馆的汪荣盛皈依为上帝的孩子。他从这个羔羊的眼睛里看到了令人不安的欲望。
可是汪荣盛念过孔子的书,知道“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他千里迢迢来到茅山,就是为了开创事业,一切还没有开始,无论如何不愿意承认毁灭。他跟着热衷卦卜的祖父剽学过一点儿风水。风水术称山管人丁水管财,山川为龙脉,风水以龙山为吉地。认为山贵于磅礴,水贵于萦纡。气凝而为山,气融而为水。茅山城背山临流,明澈清丽的花溪河绕城自西向东终日流淌不息。无论怎样看这里都是一块风水宝地,必将成就自己繁衍子息、光宗耀祖的梦想。精明的汪荣盛经过短暂的权衡之后,认为苏的那套东西简直就跟年节里上演的皮影戏一样,花里胡哨,却没一宗是真的。他不相信苏的上帝能庇护自己,他急于寻找的是生存的手段。
茅山人爱吃豆腐,能将豆腐做成懒豆腐、豆腐|乳、烟熏豆腐、油煎豆腐等等,百般调制,风味迥异。所以做豆腐的人总能赚到钱。精明的汪荣盛先是在城里各处替人帮工,手里积攒几个钱后,便开了一家豆腐店。他能下力,人又厚道,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生意就像小孩子长个儿,一天一个样。
南关冯家是个富户,女主人常年吃斋。由喜欢吃汪荣盛的豆腐,到喜欢汪荣盛的为人。爱屋及乌,便想将女儿百合嫁给汪荣盛为妻。百合死活拧着不愿意,说:“嫁给一个豆腐店掌柜,往后不得跟豆腐打一辈子官司?”母亲说:“傻女嫁人样,乖女嫁人品。妈吃过他的豆腐,晓得他一辈子不会对你有半点歪心。”百合说:“女儿嫁了他,往后妈吃豆腐不消花钱了。”母亲说:“我还能吃几年豆腐?你若一辈子不缺豆腐吃,是妈的万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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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之夜,汪荣盛看着像百合一样绽放的新娘子,不禁叹为天人:“你可真是我的豆腐西施!”百合羞涩地掩嘴窃笑。汪荣盛纳闷地问道:“你笑啥?”百合说:“果然是句句话离不开豆腐。”汪荣盛说:“你可不就像豆腐一样细白滑嫩。”百合羞得在被子里拿手拧他。汪荣盛说:“往后我要把你像豆腐一样供着。”百合羞红着脸说:“你再不挪开,我就被你挤成豆腐干了。”细腰肥臀的百合婚后十个月就做了母亲,不到两年第二个儿子也呱呱坠地。汪荣盛给长子取名耀祖,次子取名耀宗,开始编织丰衣足食,儿孙绕膝的美梦。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耀宗五岁那年,汪荣盛死于痨病,留下两个未成年的儿子。百合立志寡居,也誓死不再做豆腐。母亲说:“铺子关门,你拿啥喂那两张嘴?”百合倔强地说:“荣盛就是起早贪黑亏虚了身体,我再不能叫儿子操这门手艺。我可以给人做衣服、绣花,供他们吃穿,念书。日子难就难点,等他们大了我再享福。”
益生堂 引 子(2)
耀祖十二岁由舅舅带出去学做糕点,耀宗则进了冯氏本家的一间药铺做学徒。耀祖出师后开了自己的糕点铺,经营月饼,麻烘糕,风糕,花生粘,核桃粘,桃酥,种类不少,却一直没有发过家。他从小喜欢在一些旁门左道上动脑筋,为旁人所不齿。民国三十几年,国内金融秩序混乱,国民党政府今天发金圆券,明天又发银圆券。他便浑水摸鱼,偷偷躲在铺子里造假钱,而且竟能无师自通地造得几可乱真。如果不是民国的国字漏写了一点,他的假钱兴许真能在茅山的市面上流通了。历朝历代,造假钱都是死罪。事发后,他被抓进县衙,和两个死囚关在一起。
当时任县团总司令的万月朗,还兼任县商务会长、县参事会主席,是个权倾一方的人物,又和百合的婆家认了干亲。百合为了救儿子,颠着一双三寸金莲,进门就在当屋给万月朗跪下。万月朗忙不迭从红木椅上站起,伸手去搀她起来,说道:“姑,快起来!快起来!你这不是折我的寿吗?啥话不能坐着说?”百合倔强地扬着头,说道:“今天你不应我,我就一直跪着。”万月朗赶紧点头道:“好,好,好,不管啥事儿我都应你。”百合这才起身由万月朗扶坐在红木椅上,将事情一五一十细说一遍。万月朗听完,哈哈大笑,轻松地拍着胸脯。“姑,你放宽心回家等着,我担保干弟绝伤不了一根毫毛!”送百合出门时,万月朗饶有兴致地说:“姑,想不到我干弟还有这等本事,开糕点铺太屈枉他。出来了叫他先在屋里呆一阵儿,要是想做事,我担保给他安排个好差事。”百合说:“他是小事聪明,大事糊涂,我怕他会给你惹乱子。”万月朗说:“姑,你忘了我就是专门收拾乱子的。”百合嘴上喏喏应着,心里却在说:“不管你的心意是好是歹,我两个儿子,个个不许他们吃官饭。”知子莫若母。百合知道,衙门那种地方只会助长儿子的劣性。
第二天天黑,耀祖灰溜溜地回到家。百合包了一包银钱去酬谢万月朗,绝口不提给儿子找事做的话,也没有把万月朗的话透露给儿子一点口风。
两个已经成年的儿子被百合叫到先人的牌位前跪下。百合平静地对小儿子说:“耀宗,妈今儿求你件事儿。”耀宗说:“妈,有啥事你尽管吩咐,哪有当妈的跟儿子说求字的。”百合说:“今儿这件事妈非得求你。”她拿手指着耀祖。“你哥在这儿,你替妈抽他十个嘴巴子。”耀宗看看母亲,又看看兄长,惶然不敢伸手。百合震怒地大吼一声:“咋的?妈求不动你!”耀宗委屈地涨红了脸。“妈,不是儿子不顺从你。他是当哥的,我咋能动手?”百合说:“你要真认他是你哥,就替妈把他的记性打出来。他犯了天条,哪还有半点当哥的样子。今后若再不改,老天爷都放不过他。”耀宗万般为难地垂着头,胳膊像灌了铅,怎么也抬不起来。百合盯着他。“看这样子,你是真要叫我这个老不死的自己动手了。”
耀祖说:“妈,你别难为兄弟了,我自己来。”他跪在地上,开始左右开弓地抽打自己。百合别转头不看他。肉和肉撞击的声音在屋里清脆地响起。耀祖慢慢感到面颊麻木,脑袋里嗡嗡直响。耀宗眼里噙着泪喊:“妈,你就饶了大哥吧!下回他再也不敢了。”百合把头扭在一边,动也不动。屋里抽打耳光的声音突然变得不再单一。百合扭头一看,耀宗竟然也在抽打自己的脸。百合喊一声:“都给我住手!”耀祖垂手跪着,脸颊已经红得像涂了胭脂。耀宗眼里噙着泪。
百合说:“伤人不伤心,打人不打脸。你们小时候不听话,我拿擀面杖、柴火棒子打你们,都从来没在你们脸上动过一个手指头。汪冯两家都把门风看得比性命还重。可是到你们这辈儿,却把两家的门风都坏了。门风是啥?门风就是脸面。我要叫你们尝尝伤了脸面的滋味儿。”耀祖的头低得下巴颏都碰到了前胸。百合继续说:“子不教,父之过。你们老子过世早,是我一针一线给人做衣服,绣花把你们拉扯大。妈陪着你们吃过米糠,喝过盐水,只想你们长大了能光宗耀祖,给祖上争口气。哪知道我管教不严,叫你们这些个孽子辱没了祖宗。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往后谁再触犯王法,妈就一根绳子吊死,陪着你们去阎王面前问罪。”耀祖赶紧承诺说:“儿子都是一时糊涂,往后再也不敢了。”
可是,生成的脾气,沤成的酱,耀祖习性难改,依旧喜欢卖弄个机巧,只是懂得了避重就轻,不往死罪上走。但是玩火的次数多了,总有烧着手的时候。
土匪一直是茅山大患。做生意的人,或主动或被动地都和江湖上的人有些瓜葛。耀祖自恃处事圆滑,常在其中周旋,一来联络感情,保证他的铺子不受滋扰,二来也可得些银两消遣。听说盘踞在西边的土匪朱疤子将城郊赵家两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儿子绑了票,开口八百块大洋赎人,耀祖心眼儿又活泛起来。他跑到赵家,对乱作一团的男女老幼拍着胸脯说:“朱疤子跟我有些交情,只要你们舍得花钱,这事包在我身上!”赵家救人心切,二话没说就把八百块大洋交给他。另外又按惯例给了二十块大洋做酬金。有了捡来的二十块钱,耀祖心痒难耐,忍不住又要出去找牌友。也该着他倒霉,前脚出门,后脚大女婿就进了屋。这女婿也是个牌痞子,在牌桌上将钱输个精光还不撒手,跑到丈人家想碰碰运气弄两个钱再去扳本。耀祖的妻子天性愚钝。女婿上门说是给父亲看病,她忙说我刚见你爹背个包回来,不知是不是洋钱。大女婿跟着她到里屋开箱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益生堂 引 子(3)
八百块现大洋被他一块不剩地悉数卷走。
耀祖得知钱不翼而飞,一怒之下几乎把妻子打个半死,连朱疤子的面也不敢照了。朱疤子等了三天,感觉有诈,悄悄派了探子扮成货郎到赵家打听虚实。得知赵家早已将钱交给耀祖,便将耀祖请去,当着他的面做秀一样把票给撕了。可怜两个人质关了六七天,又饿又怕,已走不动路。被拖着经过汪耀祖面前时,苦苦哀求:“表叔,救救我们。”汪耀祖却已魂飞魄散,两腿筛糠一样哆嗦,早就没一句话了。
孩子母亲听到消息,一根麻绳了却性命,追随儿子去了。一门三条人命瞬息之间如灰飞烟灭。
赵家放话出来,血债必须血偿。耀祖躲进天主堂不敢露面。来自美国的传教士戴瑞虔诚地在胸前画着十字,向他的上帝祷告:“主啊,宽恕他的罪孽吧。我们都将成为你的羔羊。”
耀祖十分欣赏戴瑞说的宽恕两字,他觉得自己本意是好的,八百块现大洋不翼而飞只是一个意外。如果上帝都能宽恕自己,赵家就没有理由不宽恕了。他尤其喜欢洋人胸前那个十字,想当然地赋予它十全十美的吉祥之意。于是,为了寻求灵魂的救赎,他悄悄信了洋教,皈依在上帝的门下成了异教徒。也许汪荣盛当年借住苏的天主教堂,就注定了他和上帝的这段善缘。可是帮他平息事端的依旧是万月朗,而不是上帝。他的铺子全部变换成银钱进了万月朗的口袋。
耀祖从此以洋教徒自诩,很多做派都和别人不大一样。母亲百合故世,他在门口贴一字条,上写:“是客不接。片纸不收。”百合娘家兄弟针锋相对,在他贴的字条旁边又贴一张,上写:“是客接待。是礼就收。”
按老规矩,人死三天要去报庙,通报冥界阎王,我家某某将要前来,还望阎罗大人手下通融,不要为难。耀宗为母亲操办的报庙仪式极为隆重。前是乐队,后是手提灯笼的亲戚家门,再后是敲着法器的道士,最后是身穿孝服,手执哀杖的子孙。耀祖尽管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