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谁敢。”
老头子转过他的脸,盯了许久:“整日顶着张苦大仇深的脸他们就会认你了?跟头野牛一样闷头乱撞你的仇就报了?一双眼睛巴不得昭告全天下你有多大冤屈似的。”
“我告诉你,杀人不见血,喜怒不形色,慈悲细若流水,闻恶先笑三分,那才叫本事。”老头子松手,睨着他,“好死歹活,别浪费你骨头里那颗珠子。你可是个格者,我天生的徒弟。”
楚空遥怔怔的,过了许久,他低下头:“我想见阿九。我还没谢谢他。”
白断雨笑了笑:“等你足够强大,天地皆可遨游。”
第91章
后头的事谢九楼都知道得大差不差。
三年后白断雨大张旗鼓携徒游学,路过大渝,朝宫里递了拜帖,大摇大摆带着楚空遥进宫,命徒代师,与宫中大学士进行讲辩,那时的楚空遥早已名动天下,坊间围绕他的谈论除了天赋异禀的医毒之术,一是半神之徒的名号,二,便是那张和大渝太子贤一模一样的脸。
那场讲辩轰动全京,十五岁的少年在大渝宫廷舌战群儒,堪堪两个时辰,渝宫四个学官已被辩得枯如朽木。太子贤在幕帘之后,听完整场对辩,透过珠光摇曳的帘影,看见那个泠泠如月的身影将满殿贵族扫视一圈,转身离去时扔下一句:“我汲汲数载所求,原也不过如此。”
太子贤知道,这个人再也不屑踏入楚宫一步。
一个雨夜,那辆载着太子贤的马车缓缓驰行到白断雨的毓秀阁门前。
白断雨在楚空遥赌气离开的背影下把人迎了进去,关上门与太子贤彻夜长谈。天明时雨幕潇潇,白断雨送走那辆马车,与楚空遥站在廊下,叹道:“他们楚氏竟也养得出这样好的孩子。”
楚空遥睨了他一眼。
“你更好。”白断雨当即弯眼笑道,“谁养的都没我养的好。”
楚空遥打掉他放在自己肩上的胳膊,扭头就走:“他们举天下之力养的人,怎么会不好。”
次月初,太子贤一部《罪楚文》引起满城风雨。上头自楚氏先祖立国之年数起,陈尽历代大渝皇族的弊政阴私,从追溯楚氏剑的由来,到山鬼传说,最后揭露楚空遥身世之故,无一不将皇家森冷狰狞之面目袒露在万民眼下。
虽说罪书末尾太子贤已向天下昭告楚空遥的身份,并以太子身份下教书,称举族皆待二皇子回京,但楚空遥依旧无动于衷,早前在无镛城最繁华的地段挑了座宅子,罪书昭世后,任大渝那些金银珠宝流水般送进来又被他流水般打出去,只依着多年在白断雨膝下养成的逍遥性子做个闲散人。
奈何天下熙熙,追名逐利者如过江之鲫,人人拿着点敲门砖都想拜会拜会大渝流落民间的二皇子。楚空遥起先还拒,后来烦了便见见,再后来他发现众生之相很有意思,洞察一张张阿谀奉承的嘴脸下层出不穷的心思使他乐在其中。他在虚与委蛇中愈发得心应手,逢迎送笑之间,再无半点往日的影子。
一晚他和白断雨喝酒,不慎喝多了些,酩酊里白断雨把他送进房,他醉眼朦胧地看着自己的师父坐在床头,像多年前那样摸着他的头发叹气:“我本想……真相大白是成全你的好时光。不料竟是叫好时光彻底到头了。”
他这辈子最好的时光,是除了白断雨以外一无所有的那几年。
据说太子贤为完成那部罪书,整整一月宵衣旰食足不出户,收墨之际已是呕心沥血,派人将书稿送印之后便晕厥了数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