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与向雨田年龄相差了足足有两个世纪,但从明面上,谁也看不出他们之间相隔着如许年岁,向雨田再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活了这么久的老东西。寇仲在听完了徐子陵的遭遇以后,他就去向宋缺请教了一下“向雨田”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再然后,他们二人就不得不为他的存在感到震惊。
连宋缺也亲自去了一趟那“福临酒家”,但等他到来的时候,那人早就已经结账离开,宋家虽然在这岭南一手遮天,但也把握不住一位大宗师的行踪,只知道他最后是从北面出了城,再然后,就失去了他的踪影。
向雨田从宋家山城离开,没有谁知道他的行程,但叶青可以感觉到。到了他们这种程度,双方之间的感应,就像是昏昏暗暗的世界当中的两盏明灯,这也是为何当初向雨田知晓有人在寻找他的原因。
至于宁道奇他们那等的层次,只像是刚点燃的黯淡的烟火,连维持住自己都难以做到。
向雨田一路随意行走,但最主要的方向一直没变。他到最后踏上的是一座山峰,山峰没有名,残留的雪已经快要融化,万物从冬末中复苏归来,若有若无的生机环绕在他的身侧,偶尔一两道的鸟儿啾啾的声音伴随他来,也是添上了几分的趣味。
向雨田换下了那身隐匿行踪的黑袍,披上了一件类似衮衣的长服,他对自己在这世上最后的一次露面还是挺看重的,为此还特地换上了自己比较喜欢的一件衣裳……活了两百年了,对于有些细节方面,他却是比年轻的时候多了点在意。
他在刚刚踏上半山腰的时候,就见到有一人从上面过来相迎。此人宽衣博带,面如婴儿,他大踏步走来,在见到向雨田第一眼的时候眸子一亮,他细细打量了数秒,然后才笑着作揖道:“小道宁道奇,在这里见过邪帝了!”
向雨田回望了他一眼,也觉这位中原第一人不负他响亮的名头。这老道周身气机圆润,行动之间有着一种逍遥无为的不争之意,他在这里做了第一位的“迎宾客”,算是给足了他向雨田的面子。
“宁散人倒是有兴致,”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向雨田话语还算和善,他微微一笑:“肯为他人来做这第一道的门户,看来你们之间的关系定然十分友善。”
宁道奇不以为意:“是小道对邪帝太过好奇,忍耐不住,所以才自主来此做一做引路人,在下的选择也没错,在见到邪帝的第一刻,小道就知晓,邪帝果然不负浩荡威名。”
向雨田哈哈一笑。他发现,这中原的最后一位宗师,也算是一位妙趣横生之人,与毕玄的战斗天地完全是两个画风,道家的风范在他身上表现的十分有意味。
二人一齐沿着青石板路上山。两边的树木有积雪装点,光秃秃的树枝横向天空,地上枯草不耐寂寞地从残雪的覆盖下探出草茎,往后望去,有挺拔的银杉与樟树做背景,不至于让这片山林单调孤寂。
他们再往上走,两边的树木就愈发稀少起来,正在向雨田感到自己就快要到达终点的时候,又一道黑色的影子从一边走了出来,这是一位作儒生打扮的中年人,他举止从容潇洒,可面上的神情却绝不是宁道奇那般友善甘愿。
“这位是邪王石之轩,”宁道奇笑意吟吟地介绍道:“于半个月前过来挑战,失败被擒,因是与邪帝同出魔门,所以此番交流,也被叫来给邪帝你做个见证。”
向雨田目视了石之轩好一会,渐渐地,他的唇边溢出一抹魔门人特有的冷酷的笑,他摇摇头道:“既然败了,还没能逃出去,死也就死了,还有什么必要来让他做什么见证?我又何须见证!”
他声音不高,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自傲无比,他背负着双手,这一瞬间的气势,将在场的另外两人一起压了下去。
石之轩面色更冷,既然有人瞧他不起,他又何必去热脸贴冷屁股,他一甩袖,淡漠道:“那也总比这许多年都不知道躲到哪儿去的老家伙强!”
这两位魔门的前辈与“后起之秀”很明显不对付,向雨田呵呵一下,毫不客气地回应道:“那也比自己把自己整疯了,从大宗师位阶上跌落下去,还需要圣帝舍利帮忙,才堪堪将自己给折腾出来的人来的要好!”
石之轩脸色一黑,这确实是他此生最大的黑点……但就这样被人当面毫不客气地给指出来,若非此人他实是没有把握对付,他定当让他瞧瞧他自创的不死印法的厉害!
三人再一齐往上。不多时,就见到高山上有一平台,是由一巨石削成的圆台,台下与地面合契,台上正站着一人。她衣袂飘飘,白衣若雪,腰悬古剑,回首望来,神姿端严,气度灵秀绝伦,远远瞧去,有如姑射仙子,不类世人。
现场的所有人,没有人能不为她的姿容风采感到赞叹的,就算是与她为敌的石之轩,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无双。
向雨田哈哈大笑,他没有什么动作,但整个人的身体却突然拔高,仿佛天上有一缕丝线一般,使其上飞,然后落于高台之上。他一拂袖,而后凝视着她道:“我来了。”
周围一片寂静,不论是宁道奇还是石之轩,又或者是被邀来的其余人,都屏住自己呼吸,他们都有预感,他们今日里所见,恐怕是其他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场景。待到他们年老后再回想起来,恐怕都要为这两人的色彩风姿感到心驰神往。
叶青也一笑:“在下等候已久了。”
向雨田又看了她好一会,忽而问道:“你年纪轻轻,与我绝不相同……你当真要证破碎虚空?”
这个问题有如惊雷,将之前所有的宁静都打碎,这里的人来历非凡,大都知晓“破碎虚空”的传说,宁道奇面色不变,石之轩双目如炬,慈航静斋的那位长老忽然明白了过来,为何梵师姐曾在殿中告知自己——她当是修天道的。
“自然,”叶青面上含笑,眸中有光落入,她淡淡的、十分坚定道:“这本就是我修武道的终途。”
向雨田已知自己不必再说,眼前之人的心志坚定,是无论何事何人都动摇不了的决然,他再询问下去,也不过是自取其辱。他眼中有深邃的漩涡兴起,他抬眼望去,与那人双目相对。
一瞬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又仿佛有什么他们观之不到的事情在他们周围发生,所有人都感觉周身的气氛一沉,就像是大暴雨的前夕,周遭充斥着他们见不到的厚重的水汽。
天空渐渐离散,云层也好似堆砌起来,阳光竟于这瞬间后稀薄而去。
没有人认为这天象的变化是无故而来,纵使他们在心里已经彻底拔高了此二人的程度,但到了此刻,他们才发现,是所有人都小觑了他们。
向雨田振袖而去,他的内力极为邪异,犹如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一样,它似热还寒,如同有了自己的灵性,当向雨田用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从难以想象的角度出拳一击的时候,它好似召集来了天地间的水火,让他有如魔神下临,震动诸人。
叶青眼眸半抬,她手中长剑离鞘而去,一道璀璨刺目的剑芒从她的手中刺出,剑尖凝聚着无尽的光辉,就要点到向雨田的拳头上……
天地也仿佛昏昏一刹,众人有种错觉,方才那一剑,似乎夺取的是世间的光明,是供他们视物的阳光,这种概念,让他们一众诸人,哪怕是纵横天下的高手,也惊慌如稚子。
向雨田在空中急速的身影倏然停了下来,他的招数不成定数,明明方才还是轰天彻地的一拳,稍一转换,就成了撕裂虚空的一爪,他手腕灵巧转动,就要斜侧着从剑身上顺势而过,再一爪点在叶青执剑之手的穴道上。
叶青目光一闪,眼见向雨田就要以一种鬼魅般的速度往左后仰躲过她的攻势,她剑身一振,力道流水一样随着剑身往右拍去,就像要拍在一块巨石上,叶青使出的力量让向雨田瞳孔一缩,他身法发动,整个人立足半空,往外转动一圈,一时间魔影幻象顿生,台上一时魔气森森,倒真像是魔头肆虐之像。
叶青微微一笑,她在要开启这场决战之前,就已经将魔道绝大部分的典籍,还有留存在世间的道心种魔之法都做了详尽的了解与细究,这让她对于向雨田有了基本的了解。当然,后面的百多年向雨田必然有了更大的进步与蜕变,但这也不用担心,他的底子就是道心种魔**,再怎么变也有这本功诀留余的一点痕迹。
叶青再出一剑,她此剑出得巧妙叵测,只朝着一个虚隙处袭去,但真要面对它,却又觉得它是漫天铺地而来,就像是有无数的光点,闪耀了你的双眼,虚虚实实,竟不知她的真实意图是落在何处。
向雨田却是不惧,他本就是武道一途上的天才,再加上两百多年的阅历与进步,这让他有了其他所有人都不曾有过的际遇与变化。他可以做到攻势细腻慎微,也可以做到攻击磅礴开阖,他擅长远程以气劲做袭,也善于近距离反攻。他拉开了距离,点出颀长的手指,竟要将这一片的剑花全部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