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数年的邪佛开口:“有一个人,吃了他,死而复生。”
修了数年无定禅,清定睁眼:“谁能复生?”
邪佛说:“谁都能复生,你想要谁活,谁就能活。”
“什么人,会比人间帝王还要有用?”
邪佛答:“一位大圣,三界尊神。”
“我已经不是伥鬼了。”
“你想,就能是。”
清定这才看清,燃烧的命契并不是他的,落款之处写着梁元两个字,笔迹稚嫩,可以看出签下命契的人年纪尚小,笔力不足,然而血迹却始终不褪色。
隔世经年,五十七再次碰到了墙壁对面温热的指节,阿元温软的指尖落在他掌心。
“梁元,我叫梁元,这是我的名字,元。”“一元复始,天地之初。”
他的阿元。
这么多年,他以为阿元丧生、实际上一个在祭司台一个在螽斯馆那十年,启阳城外重逢后痛不欲生靠近的半年,那之后,寒山寺中不知年岁的数年,阿元的命契消失了,阿元要去往生了吗?
命契上的今生一笔勾销,来世呢?阿元还会被牵绊吗?
“他求了什么?”
“他要报仇,还要一个人得偿所愿。”
“谁?”是谁,得到了阿元这样深刻的牵挂?
“他说:是一个朋友,本来要带他回家,可是世事弄人,他回不去了。”
阿元至死还在担心他,怕他没有家。兄长也宽宥他,要他好好活着。
清定想起来许多,他想起阿元,明明眼泪都没擦干,却握着他的手:“容安,其实你是个很好的人,我不怪你,你也……也不要怪容宣哥哥,其实他对你也很好的。”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有许多人同容宣说他如何不好,说他实际上是怎样叫人不齿的身份,又要容宣警惕,可容宣却始终想要将他带到所谓的正路上,即便他是怎样阴毒刻薄的人,即便他从不肯解释一句,可到最后,容宣还愿意挡在他前面,说“王兄会救你的”。
阿元要他好好活,容宣也要他好好活,可他们何尝明白他怎样才能好活?他此生,最喜欢的两个人,最不能割舍的,都死在了他面前。
阿元苦撑十年,在松雪台换他,容宣用保护苍生的剑保护他,他哪里就值得他们这样拯救?鄙薄一生,未曾偿还他们的恩情丁点,反而总在怨恨,他不配好好活着。
一位大圣……
灵曜摁着快要裂开的太阳穴,勉强在混乱的记忆中剥离不属于自己的部分,然而剩下的却更加诡异。
仙门一场庄严的法会,比试之后他敷衍过师兄,轻车熟路往某处灵池而去,走过雾霭山他才记起来这是何处,是往年黄杨道场盛会,众仙门暂居的地方。
往年黄杨道场的法会,雾霭山下的灵池只有一个人会住:赤鹿山尊者。到的时候尊者在树下乘凉,侍候尊者的小沙弥不在,尊者眯着眼不知道是在冥想还是在打盹儿,金冠礼衣都拆掉了,披着瀑布一样的青丝闭目养神,他来了也没反应。
“尊上,方才命小仙来私会,怎的见了面又不搭理小仙?”他轻佻开口,极不庄重。
树下的人要睁眼了,灵曜雀跃起来,然而还没看到普渡众生的眼睛看向自己,印契灼烧的热度叫他头疼,铺陈在雾霭山下的莲塘瞬间化作腥风血雨,赤水滔天淹没,他吓得后退,一眨眼对上阴沉的慈悲目,朱砂痣凉薄悲戚:“看到什么了?”
他身后一只恶鬼张开血盆大口,灵曜下意识扑过去:“尊上小心!”
然而扑过去扑了个空,他虚虚穿过明月仪的身躯,径直滚向那只巨口,明月仪反手去捉,一只金铃落在掌心,青衣小鬼消失在迷雾中,明月仪起身跟出去,寒山寺中,佛像七零八落倒在地上,清定跪在蒲团上七窍流血。
镇山河驱邪,当初用它镇压清定是要拔除他身上的妖气,将他从妖邪一道拖回来,可现在,清定快要彻底沦陷了镇山河未能度化,便要绞杀他。
“欢喜佛已破,怎么他还会入魔?”话音未落,灵曜看到躺在废墟中的少年:散乱的短发,眉心的朱砂,长生辫尾端的红线上缺了一只金铃。
记忆渐渐复苏,他记起来自己帮时序挡住怨鬼虫潮,也记起来自己藏起来是为了躲谁,偏偏要躲的人没躲过,他还在里面大言不惭,说:“您那结发约莫就是玩弄感情”。他猛地意识到什么,于是连转身的动作都变得僵硬,偏偏身后那人隐忍着怒气,笑里藏刀:“仙君怎么不说话了?”
这下一肚子不着调的玩笑没一个字说得出口,灵曜想要拔腿跑,听到他的问候却连如何抬脚都忘了。
隔世经年,又听他一句问候,尽管饱含怒火。
往哪里逃呢?插翅难逃啊,灵曜。
他发尾掉了金铃的红线孤零零荡在风力,身上的伪装迅速退却,头发变长束在青玉簪上,衣服也从不伦不类的青色道袍变成了他一贯的装束,腰摆处挂剑和折扇的地方空荡荡,同他一样无措着。
须弥日日常新,便是虚幻红尘也不尽相同,千百尘世,赤水决堤不知道多少次,总也找不到眉眼与他有一分相似的人,就连幻影也捉摸不到。
没敢想他们居然还有再见的一眼。明月仪猜想灵曜大概想起来黄杨道场中的荒唐,语气沉沉,然而到底不是清算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