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陪我?宋玉,刀山火海,你拿什么陪?凭你不敢袒露于人前的心事?”扶桑笑得讽刺:“还是只为了叫我在此刻放下屠刀?”
“……你也怕灭世吗?”
“我说的都是真的。”宋玉无法,又近前一步,“你不要不信我,即便我没能给你看我的真心……扶桑,就算我不是真心,宋玉也是真心的。”
紧要关头,他终于露出破绽。
“扶桑本是明光之所在,你是天下的希望,不该于此同邪魔同流合污,它们何尝配?”
“即便世上没有一个人救你,扶桑,还有宋玉,宋玉不敢自诩君子,却与你有君子之约,真心三二两,未能与你两三钱,只不过因为少不更事。”
他说了这么多,犯了须弥忌讳说出真相,不再以宋玉自居,恳切到这种地步,扶桑却忽然笑了,很苍凉地勾唇:
“你走吧。”
宋玉咬牙:“你信我,这些话是真心的!”
当空几道惊雷,云层乌压压。
扶桑信了他真心想叫自己迷途知返,也信了他说的话——他眼中突如其来的爱意敬重自然不可能不是对自己的,尽管提及扶桑是明光之所在的时候有一瞬间很像是倾慕。
憎恶尚且能在一夜之间成型,可这样的喜欢却不会。
这些喜欢没有成千上万年的挣扎,怎么积淀地起来?凭他做的那些,怎么会得到宋玉这样的眼神?
他只是怕自己在这里入魔,将人间扯进深渊罢了。
他看的人,爱重的,并不是自己。宋玉并不是因为真心实意爱他或者怜悯他,他爱的另有其人,在意的另有其人,这不是宋玉,不是他要的那个宋玉。
“既然你不是他,那么你说的就不算。”扶桑嘲讽勾唇:“我是可怜,却不要嗟来之食,假的就是假的。”
他要救的人从来都不是百里扶桑,另有其人。
天幕中升腾起金光,崖下风雨哭嚎,刺眼的光从上空罩下来叫人睁不开眼,这一幕这样熟悉,裂骨之痛还没平息,赤水奔流了多少年,他的残骸就被冲刷了多少年,从没有止息过,被绞入其中是怎样的感觉宋玉深有其感,太疼了,数千年来他没能安息过,也并不愿意眼前这人尝到。
宋玉心里发凉,深觉今日没有退路,扶桑望着天际,又说了一遍:“你走吧。”
走不了的,退无可退。
宋玉没动,终于,又摸上青鬼面具。
他说:“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扶桑,宋玉与你少时相交,不能说欢喜你如何,但我有一道机缘,你我忘了今日前尘,我们重新相交,重新相识,宋玉再来从头与你相识,知交还是爱侣,宋玉扶桑重新来过,可好?”
三次毫不犹豫的一跃而下,他唯恐自己一时迷失以死相逼地作弊要尊者饶了自己,尊者也默许他回避,听他三两句花言巧语的装可怜就给他出路。
然而自师尊赐剑给他那日,给他剑名问心那天,就要他问心无愧,问心无悔。
扶桑见宋玉拿起他珍重至极的那张面具,平息心跳瞬息就咬牙闭眼当空挥剑,将那面具一斩为二,宋玉说:“你说宋玉不敢给你看真心,宋玉就剖给你看。”
也剖给尊者看。
龙潭虎穴身死道消尚且不避,我不信我会踟蹰,也不信上苍会接着叫我错过。
扶桑睁眼在五岁生辰前一个月,永安侯世子刚进宫的时候。
第112章保重啊,扶桑
三殿下扶桑坐在轿辇上,自拱桥过,墙根底下一个小萝卜弯腰撅屁股,在刨蚂蚁窝。
三殿下稚子之岁面上已有厌世之色,他生来如此,宫里的人私下都说三殿下这辈子恐怕不会笑了,是一辈子的冤家。
一辈子的冤家听到哼哧哼哧的声音,稍稍扭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一身灰扑扑衣裳看不出原本面貌的小孩,屁股对着拱桥这边,不知道在干什么。
伺候三殿下的人都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准则,发现三殿下望了墙根下一眼之后没什么反应地收回目光,也没打算关心三殿下对什么起了兴趣,便已经打算结束这一天三殿下‘在外面散心’的行程,带他回去完成下一个晚膳的任务了。
而轿辇下了落霞桥,三殿下又看了一眼墙根底下,这回从永安侯世子侧面的月亮门路过,经过月亮门,三殿下看清楚了那小萝卜的侧脸,也脏兮兮地,手里拿着一根小棍儿正在捅花园里的泥土,掏土掏地专心致志。
身边的管事见三殿下频频扭头,喝了墙根底下那小儿一声:“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小兔崽子,成日里不干活来御花园偷懒?叫什么名字,待我知晓告了你的管事!”
永安侯世子扭头过来看到那太监皱着一张老脸,于是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在说我?”
月亮门后面打盹的成风惊了一下,睁眼看到眼前一队人,自家世子正被诘问,想起被嘱咐过在外面要看好世子别叫他欺负人,也别叫他被欺负,于是挺起胸膛鼓足了场面以防宋玉吃亏:“那是我家世子!永安侯世子!”
又为了显得有气势成风特意拖长了音调,稚气之外有点强装厉害的可笑,不过这名号是有用的,那人一听永安侯世子便告罪,又看到宋玉身上饰物非同一般,果真是他瞎了眼,说原来是永安侯世子,他有眼不识泰山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