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五岁,生来不耐烦听这些谄媚废话,摆了摆手,毫不在意刚才的小插曲:“别管我了,我的蚂蚁都走光了!”
从头到尾没看轿辇上的三殿下一眼,而三殿下则是在看到宋玉的那一刻就觉得烦躁,他无趣但平静的日子被打破了,一辈子的冤家,他的冤家来了。
永安侯世子侧目过来的时候,他更是觉得心中火种被点燃。
是今日,绝对是今日!
他厌烦地活着要等的一定是今日!
从不对任何东西感兴趣的三殿下在那日异常想要欺负宋玉,听宋玉说他的蚂蚁跑光了,掀开遮阳的华盖,在一众惊疑的目光里将洁白不染尘的鞋底踩在御花园的泥土中,一步一步走到宋玉跟前,在包括宋玉在内的所有人的目光下踩实了宋玉挖松的土。
宋玉也吃惊极了,瞠目结舌看这玉雪可爱的小孩气哼哼踩地面,而成风则是想:完了,世子要被人欺负了。
踩完蚂蚁窝三殿下心里才舒服一些,他料想,这下宋玉应该恼火了,他脸上的笑应该挂不住了,可宋玉只是疑惑了一下,上下打量扶桑,用一种看脑子不好的人的表情问扶桑:“你干嘛踩我的蚂蚁窝?”
三殿下没说话,自然不是因为他不想说,而是三殿下出生至今还没开过尊口,还没遇到过值得开尊口的事情。而宋玉是不知情的,见对方不说话,又问:“你怎么不说话,你是哑巴吗?”
照往常,永安侯世子应该是问:“你哑巴了吗?”,但是如今他记得老父亲嘱托他在宫里要讲礼仪,因此他还用了稍微有礼貌一些的话来骂人。
巧不巧,骂地恰到好处,这话出来扶桑身后那些人稀稀拉拉跪了一地,倒显得站着的三个人格外突出,成风犹豫了一下跪不跪,看宋玉站着,于是也视死如归地铁骨铮铮,心想再怎么也不能丢了世子爷的脸面。
永安侯世子又问:“他们怎么都跪下了?”左右张望,并没有见天子,而三殿下没看到宋玉有一丝不快,令人恼火的焦躁未能缓解,反而愈演越烈,又一把夺过宋玉手里的小树枝折断,这下宋玉更不解了。
宋玉问:“你不喜欢我掏蚂蚁窝?还是不喜欢我捡小树枝?怎么,这是你们家的吗?”
诚然,这确实是他家的。
天子下朝回来,广黎跟在身后,父子正在说话,路过落霞桥,看到树影下跪着的一大片人,指着扶桑和宋玉:“那不是扶桑和川川儿吗?”
广黎说:“是的。”
过落霞桥,天子走到跟前,见两小儿对峙,原因未明,照常一把抱起扶桑,慈爱问:“我儿怎么在此?今日欢喜否,安康否?”
自然,扶桑不会告诉他,天子也不过随口问,宋玉看着扶桑被他的父亲抱在怀里,跟成风交换了个眼色。
宋玉:这是皇帝老儿的儿子?
成风:完了世子,人家爹来撑腰了!
宋玉:怕什么,老子还是永安侯的种呢!
成风:……
宋玉收回目光,天子也问起宋玉:“川川儿怎么独自在花园?可用过膳了?”
宋玉摇头,天子问:“怎么没用膳就跑出来玩,是宫里的饭菜不合胃口?”
宋玉老实回答:“精致极了,但是不如陶秋姐姐的蒸糕,会给我多加三勺糖。”
他的话惹来天子哈哈大笑,说糖吃多了不好,广黎也勾唇,天子怀里的扶桑推了推天子,不想离地面太远,他看不见宋玉的脸了,天子疑惑地看他,永安侯世子却少年老成地叹气。
天子问:“川川儿怎么了?”
宋玉望着扶桑略带羡艳:“见小殿下被陛下抱着,想起老爹给我骑高头大马。”
天子一家天伦之乐,身后是年少知礼的长子,怀里是受尽恩宠的幼子,永安侯小世子却已经数月未见父亲。
扶桑被放到地上的时候侧目看了一眼天子,天子想抱一抱宋玉,宋玉退开了,拱着小短胳膊说君臣有别。
“广黎,你看他。”天子指着宋玉大笑,又对宋玉说:“朕当年跟你父亲一起出生入死,是过命的交情,也跟你父亲是一样的,你就当宫里是家里。”
永安侯世子眨了眨眼,打心眼儿里不信,天子又说:“他是小殿下,你是小世子,你们年纪相仿,不如以后你掏蚂蚁窝的时候带上扶桑?”
扶桑丢掉了手里最后一节枯树枝,宋玉则是打量了扶桑好几眼,怎么看也不觉得他喜欢跟自己一起掏蚂蚁窝。
宫里的人心眼太多了,家里老嬷嬷说宫里的人都是笑脸相迎又在背后阴你,宋玉深以为然——这不就派人来踩他的蚂蚁窝了?还是个小哑巴
但是天子随口说,宋玉也就随便听,之后一个月照常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并不记得有人望他带着家中沉默寡言的稚子一起当混账,自然也不知道有人在自己寝殿天天等着他带自己去掏蚂蚁窝。
于是那并没有对他笑脸相迎的人也给了他一个很大的惊喜,令年幼的宋玉明白了另一个道理:不说话的哑巴也是会坑害人的。
三殿下的生辰宴,举国同欢,普天同庆——三殿下开金口了。
宋玉不太明白,他一岁就能扯着老爹的胡子要骑大马了,五岁才吐出一个字有什么好祝贺的,但他也随着百官一起朝贺,但他不明白,怎么那些朝贺的手时不时还要向着自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