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煜默然不语,他听得分明,苏淮年确是被带来了此处无疑,那老鸨显然极爱金钱,缘何却宁愿不受这金子也不肯将阿年带上来?他沉吟片刻,抬头对凌小纪道:“你寻个机会跟上,我先去找找,务必小心。”
将窗户小心打开,此“雅间”位置的确都隐蔽,远离了找乐子的人群,从这里望下去,底下黑黝黝的,一个人也没有。他一手撑着窗沿翻身而下,问问落地后向凌小纪打了个手势,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翠娘随意埋怨了嫣儿几句,适巧有小厮通传前面有人找,撇下她就走了。
西野国以艳丽为美,嫣儿在这依兰轩可谓是个异数,素着脸是清纯可人,若是带了妆却绝不逊色于楼里任何姑娘。因此她在这里一向受到优待,可纯可媚,可谓在任何时候都极吃得开。此刻她面上白如新雪,今晚这样的否定对于她而言几乎是当面打脸,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她已走出了些距离,不甘心地回望那处雅间,一双眼中尽是愤恨。眼前忽然晃过一道暗色的光,她揉了揉眼睛,疑心自己是看错了,然而那从天而降的物事迅速又朝前方飞快地过去,没了踪影。她大惊,立刻想起了方才那个俊俏的公子穿的衣服。
有猫腻!
她脑中灵光一闪,急急忙忙折回身去了那柴房,依兰轩今日的唯一异状就是玄公子送来的姑娘,这俊俏的公子又指明了要个雏儿,好了,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解释,并非她嫣儿魅力不够,实在是那公子根本就心不在此。她心中生起一些隐秘的愉悦,提着裙摆急急忙忙赶到柴房处,赵大赵二正百无聊赖地守着,她急喘了几口气,吩咐道:“把这姑娘带到我房里,快。”
两人犹疑地对视了一眼,嫣儿眼中寒光一闪,嘴角忽而勾起一个媚人的弧度,眼角眉梢皆是风情,轻轻柔柔伸出一根手指往赵大胸膛上一戳,嗲声道:“赵大哥如今连嫣儿的话也不听了嘛~”
赵大赵二两人口水都快流下来,这嫣儿生得一副好皮相,时常受优待,因此是楼里出了名的骄纵,平时何曾把他们这些下人放在眼里过?当下便将苏淮年押着往她房里去了,手脚绑住,嘴里塞上布条,推在床底下,饶她生翅也难飞。
苏淮年简直莫名其妙。那翠娘不是已经与自己达成一致了么,如今这又是哪一出?然而他们并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她被推在床下方狭窄的空间内,望着垂下的床罩处漏进来的一点点光亮,欲哭无泪。
嫣儿饶有兴致地坐在梳妆台前开始上妆,眼睛时不时地瞟向门口,那公子还没有来,她耐着性子描眉,不知等了多久,镜中那女子浓妆艳抹,眉目流转间,风情万种。她满意地抚着自己柔滑的皮肤对镜自怜,想到方才那公子,又想到床底下貌不惊人的苏淮年,心中一时热一时凉,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完全没有察觉到镜中女子扭曲的五官。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她听了片刻,猛地上前开门,正撞上凌煜自门前过。
她微微睁大眼,露出一个惊喜的神情,随即低下头娇羞道:“公子,你是在找我吗?”
凌煜也傻了眼,他已沿路找了不少房间,这依兰轩看着不大,房间却不少。他一路不知听了多少男女的墙角,偶然经过此处,竟然碰到了方才那个姑娘。他粗粗扫了一眼,不过分别片刻,这女子竟又是另一番模样了,他只冷冷看了一眼,口中却道:“与我一起的兄弟说是去茅房,久久不见回来,我才来找找他。不慎冒犯了姑娘,还请见谅。”
嫣儿还待卖弄风情,凌煜已急急忙忙离开了。她扒着门沿看着他走远的方向,手指极用力,骨节青白,根根清晰。
“哼。”她冷冷地笑一声,当她没看到他走之前往屋里瞥的几眼么?她慢慢地转身关好门,走到床前站定,猛地一掀床罩,苏淮年口中堵着布条,许是被她突然的动作惊到,愣愣地看着她,那模样要多傻有多傻。
她一把拉住苏淮年的衣领,费劲地将她拖了出来,尖利的指甲在她脸上轻轻刮过,恨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泥沼
苏淮年与她对视片刻,直觉告诉她面前这女人不好惹。她左右看了看,呜呜地叫了几声,嫣儿一把将她口中布条扯出来,苏淮年嘴又酸又麻,才离开束缚却又被一把掐住下巴,嫣儿尖利的指甲隐隐有破肉而入的趋势,她隐隐心惊,下意识地就要往后躲,可面前这女人死死地掐着她,眼中幽深一片,她不肯再看,虚弱道:“这样我没法说话。”
嫣儿这才终于放开了她。
苏淮年动了动已经麻木的手脚,耳边传来又一声极不耐烦的问句:“快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苏淮年不答反问:“翠娘呢?”
嫣儿自己恐怕也无法得知自己何来这么大的火气,面前这个女孩子,或者应该称之为小女孩更合适,分明是一副还未长开的样子,看着与她是差不多的年纪,可她眼里的惊慌与懵懂那么明显,如同偶然落入猎人陷阱的小鹿,双眸澄澈,有着她再无法拥有的单纯。
看着她的眼睛,深深留存于她记忆中的自己仿佛有复苏的趋势。
她就那么狼狈地蜷缩在地上,乱糟糟的头发,脏兮兮的脸,可嫣儿偏偏却觉得,苏淮年比自己干净得多。嫣儿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可即便她作出再天真无邪的样貌,她的心里包括她的身体也已经千疮百孔,她遭遇了那么多,老天却在这个时候,让她见到了自己不同的人生,让她在接受了自己的人生之后禁不住开始想:她本也应该是这样干干净净的女孩子,有那么俊俏的公子挂念在心。
可如今呢。
苏淮年疑惑地看着嫣儿极缓慢地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她脸上的妆那么浓,是她从未见识过的妖娆。无可怀疑这人的脸是很美的,但美人她也见过,诸如那日画舫偶遇的沈蝶,妆容合宜,美得惊心动魄。面前这个人妆容那么浓,她丝毫也没觉出美感,只觉得那双精心描画过的眼睛里,有着令人吃惊的恨意。
苏淮年在心中疑惑了半晌,终于问出了口:“你……恨我?”
谁知嫣儿冷冷一笑,忽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如同看一只蝼蚁,瞬息可以捏死在手心。她优雅地抬手,细细审视手上蔻丹的色泽,慢条斯理道:“不说也罢了,恨你?你太高估了自己,左右是来了这里,你与我又会有什么不同?啊,是会不同,”她将脸转过来,充满嘲讽地看着她,“因为我在这里,所以你绝对会比我还要惨。”
门外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她立刻站直了身子转向门外,正迎上翠娘推门而入。
翠娘看了一眼地上重新被绑起来的苏淮年,皱眉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嫣儿似笑非笑地看了苏淮年一眼,柔声对翠娘道:“方才我看到那个官人翻窗而下,一路鬼鬼祟祟像是在找人,我疑心他找的就是这个小姑娘。翠娘,你可要好好谢谢我,为你省去了不少麻烦。”
翠娘一惊,立刻差了人去查探,不多时那人回来答道,雅间内空无一人。她眉头紧皱,沉声道:“罢了,玄公子送过来的人我从不问来历。王官人指明要你作陪,你收拾收拾过去吧,还是老包间。”
嫣儿笑眯眯地应下,身姿婀娜地出了门,边走边笑,眼里的媚意几乎要将人溺毙。
一转角,她笑意悉数敛去,眼中寒意惊人,两旁灯笼渐多,她逐渐消失在了明亮的回廊尽头。
苏淮年被安置在了依兰轩后方的一处僻静院落,隔壁就是翠娘的房间。
翠娘倒是没有多为难她,那晚将她带回来后便好吃好喝招待着,她什么都好,只是不得自由。门口守着的依旧是唤作赵大赵二的两兄弟。
她此刻算是深切感受到了薛四的好,永远木着一张脸,虽然无趣,至少不用担心会有什么歪心思,不像这两人。
翠娘派了他们来看着她,自己那日收拾妥当,本想找个由头出门溜溜,看能否找到机会逃脱,谁知一开门那两人便笑眯眯地迎上来,那模样,要多猥琐有多猥琐,两只手更是不老实,几乎要摸到她身上来。
她吓得立刻关了门,用后背死死抵着,听着外面两人口中胡言乱语,不堪至极。她隐隐地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