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盒子首饰叮铃哐啷掉了满地,一颗龙眼大的珍珠打了两个蹦儿,骨碌碌滚到树根的泥地里。
银环含着哭腔,小姐,小姐,我们进屋
谢溶溶魔怔了似的,眨也不眨地就盯着那颗珍珠看,脸颊蹭破的油皮挤出一滴圆鼓鼓的血珠,顺着面庞的弧度流出一条血线。
屋里传来阿鱼细软的哭声,沾了泥的珠子在眼前越转越快,她两眼一黑,软手软脚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已是日暮西山,桌上点着黄澄澄的灯,安静得仿佛能听见眨眼的声音。
谢溶溶侧过头,阿鱼肚皮上盖着一块绣大头鱼的锦缎小薄被,睡得直吐泡泡,她的心刚被抚平几分,越过床看见窗边的人时,瞬间又被捏出褶子。
屋角照不进光,他不知什么时候换了身玄色的衣服,一眼望过去竟然不容易被发现。他的听觉也灵敏得像动物,转过一张白净的脸,破开光向她走来,细挺的鼻子两侧被扫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竟然让他看起来不若意想之中的面目可憎。
谢溶溶甚至觉得,比起这个吃人的牢笼,他身上还有些许人气儿。
可能是疲惫到了极点,她仰躺着与他对视,也没生出一丝躲闪的想法。
燕回大喇喇地坐在床沿,语气熟稔,醒了就好。他说完这话时心里有股子悸动,好像他们是对成亲数年的夫妻,这样的认知让他骨子缝里痒痒,像是被风吹柳叶搔过一样。
休书写好了?她轻轻拨弄着阿鱼的头发,把他搂在怀里看不够似的。
嗯,你要看看么?他掏出一封信。
谢溶溶本想拒绝,可他在她眼前晃了一晃,熟悉的字迹徒然跃入眼帘。
是敬将军写的。
她撑着半边身子靠在榻上,顶着一条血道子,嘴唇白得没有色,冲他伸出手道,给我。
手指打结地拆开信,第一句话就逼得她落下泪来:爱妻溶溶亲启。薄薄两页纸,写尽了一个即将上战场的征夫对妻儿的留恋,还有对自己身后事的交代。
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
她仿佛刹那间与他心意相通,在这暑气初弥的夜晚,跨越了一重重山,一渌渌水,溯回阴阳,在这两页纸上久违地看见了他伏案的身影。
他在上战场前,写了一封放妻书。
三世结缘,三载夫妻,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愿妻溶溶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再配良人。此去无回,愿化孤月影,流照入罗帷,遥祝娘子千秋万岁。敬廷书。
谢溶溶捂着脸痛哭出声,一直守在外间的银环立刻跑进来戒备地看着燕回。他示意她将孩子抱去外面,耐心地等她哭完。
他方在窗边看月亮,想起当初第一次看到这封信上的内容时的震撼,心里只道输得不亏,可真见到她又一次死去活来,才深感后悔,他隐隐有种预感,这辈子怕是拍马也赶不上,活人永远赢不过死人。若是他也死一死,拍掌大笑的人恐怕要比哭他的人还要多。
谢溶溶渐渐止住哭,屈起腿把眼泪蹭在被面上,喉咙里时不时发出抽噎声,侧着头流泻下一席云缎乌发,后脑勺冲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燕回伸出手想碰一碰她,可还没挨到一根头发丝,她周身一抽抽,又惊得收回去,缩在袖子里捏成拳头才止得住心慌,像是做了什么快要被人发现的错事。
不知过了多久,她嗡嗡地说话,连头也没有转过来,根本不在意他是否还在听,他们怎么说?
燕回想起敬老夫人看后灰败的脸色,道,说是遂你的意。
想了想加上一句,你大嫂被她含着泪的红眼圈扫一眼,改口,陈氏说,若你想留下,可以继续住在南院。
毕竟是他们亏欠在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