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来临的时候,秦牧和裘小朋已经等在了海天大酒店的八号包厢里面。秦牧换了一身清爽利落的休闲长裤和T恤,看上去不像是担当重任的县委副书记,而就是一个追逐潮流的普通青年。裘小朋跟秦牧的打扮差不多,只是却穿着牛仔裤和一双旅游鞋,不同于秦牧的皮鞋。单从打扮上来看,就能分清秦牧和裘小朋的地位差异。
当云冰看到秦牧的第一眼时,竟有一些愣神。秦牧在她眼中一直表现得如同深沉的老头子,根本没有表现出同龄人的稚嫩。秦牧形象的改变,让云冰有些无所适从,凉凉的小手被秦牧握在掌心,一时竟忘记抽了回来。
幸好片刻的尴尬并没有让秦牧乱了方寸,几个人一直等到左平安到来,裘小朋便去通知酒菜上席。这次宴会秦牧下午的时候做了准备,只要了六个精致的菜肴,这将是秦牧说动左平安的敲门砖。
三个人坐下之后,云冰开始为两人互相引见,这时候左平安才知道,原来这段时间在澜宁县搅风搅雨的秦牧是如此的年轻。虽然他早就知道秦牧刚刚二十三岁,但是纸面上的东西毕竟不如真眼见到来得冲击力大些,他不动声色的微笑道:“年轻人有能力有魄力,怪不得我这侄女对你另眼相看。”
秦牧目前是未婚,这一点在市委干部中都是知道的,更别说精于人事关系的左平安。他故意将秦牧与云冰的关系往男女方面扯了一下,很明确的告诉秦牧,如果是私人关系,他可以给云冰这个面子和秦牧吃顿晚饭,如果有公事想要走走门路,这话最好提也别提。左平安是小心的,秦牧是颗定时炸弹,刚到澜宁县就带出了几桩事,让省委市委都受到些牵连,远离一些没有错处。
秦牧微笑道:“云老板的咖啡厅别具一格,环境又非常优雅,若是云老板不甘于现状,想开分店的话,澜宁县必然会争取云老板的投资。”秦牧也没有直接往官面上引,而是称赞云冰的生意:“云老板是个懂得生活的人,能和这样的人做朋友,确实是很幸运的事情。”
云冰眼中异彩连连,秦牧如果说她生意做得好她还可以不屑一顾,但“懂得生活”这句评价,却不是一般人能够形容得出来的。没有一定的文化水平,没有一定的生活阅历,生活这个名词究竟代表着什么都不一定能够解释得出来,更何况给人这种评价。
左平安笑了起来,秦牧的说法有些公式化,但却说明秦牧不是一个呆板的人,像他这种年龄,能够听出自己话里的意思就很不错了,何况还能顺着自己的意思说?秦牧的表现顿时引起了左平安的注意,不用秦牧提起,左平安自己倒先说了起来:“澜宁是个好地方啊,我这都二三十年没有回去了。”
秦牧等他说完话,站起身为左平安倒了一杯茶。这茶是秦牧从京城带过来的,一直放在车后备箱里面,这时正好派上了用途。
一抹香气顺着茶杯升腾的氤氲钻到了左平安的鼻子里面,像他这种整天坐在办公室分析人事关系,做些部门琐事的人最懂得茶的好坏。左平安眼神一亮,赞道:“好茶!”
秦牧一边帮云冰倒上,一边说道:“这茶是我京城的一个亲戚送给我的,听说是从深山里面几棵老茶树上摘下来的,我正好借花献佛。第一泡已经去了,这是第二泡,恰到好处。”
左平安点点头,将面前的杯盖合上。茶须饮三泡,一泡倒二泡品三泡饮,左平安这儿多年的老茶瘾,自然明白其中的深邃。
云冰疑惑的看向秦牧,不知道为什么左平安不直接喝茶,反而将之扣盖起来。秦牧便笑着跟她解释了一番,其中一些论调连左平安也是头一次听见,兴趣顿时被调动起来,不时的插言几句,表示自己并不是一个茶盲。秦牧也顺着左平安的论调说了些知识,引得左平安一个劲的点头,感觉秦牧不是一个只懂得往上爬走关系的官僚,而是一个……对,懂得生活的人。
秦牧讲解到一个段落,叹口气说道:“我记得有个名人说过,任何一种有名气的东西,必然会伴随着相应的文化。在唐朝的时候,中国的茶叶那是各国争抢的奢侈品,为何到了现在,却没有被扬起来,反而被一些国家强自认定中国特产茶叶是其国家的专有,在国际上大放厥词,还真是好大的脸面。”
左平安心下一动,秦牧方才的表现可圈可点,完全可以用少年俊杰几个字来形容,可是这突然的感慨,却带着点愤青的味道,又不符合县委副书记的身份。秦牧这句话必然是有涵义的,左平安下了定论,也不忙于说话,只是低眉顺目的继续品尝难得一尝的茶水,仿佛没有听到秦牧最后这几句话。
云冰扑哧一声笑了,仿佛是空谷幽兰悄然绽放,散出缕缕清幽的暗香。她双手捧在茶杯上,口中挪揄道:“秦副书记,想要我投资就直接说,干什么还要拐弯抹角的?不过话说在前头,双边集市那边的茶楼我要了,但是你要负责给我找一些茶文化的资料,否则别人去我那里喝茶,一问关于茶的历史,我再去翻书,那可就丢死人了。”
左平安听得仔细,不由问道:“绿朝乡的那个双边集市?都建成好几年了,没听说有重建的消息啊。”到底是左平安的故乡,尽管二三十年没有回去,但心里还是惦记那块养育他的土地,心情就有些兴奋,也不再架着架子。秦牧是澜宁县的三把手,他又是澜宁县走出来的人,对绿朝乡关心一下并不为过。
秦牧正待回答,裘小朋恰到好处的推门进来,后面跟着四个酒店的服务员。前面三人手中托盘上各有两道菜肴,最后一名服务员端着两瓶酒瓶造型古朴却没有商标的白酒,鱼贯走了进来。
“左主任,今年澜宁县算是风调雨顺,有几样特产菜在市里都有不错的市场。我专门从澜宁的地里摘了一些,借着酒店大师傅的手做了出来。您是老澜宁了,不如让您凭借一下,如何?”秦牧微笑着站起身,亲自端起一盘菜放在左平安的面前:“您先尝尝这道菜。”
左平安不用尝,就知道这六个盘子里面的菜式都是澜宁县的特产。明知道秦牧这一手肯定含有后招,可是思乡之情却是无法掩盖,不禁唏嘘不已,慢慢的拿起筷子,慢慢的夹起一根蔬菜,然后慢慢的放到嘴里,慢慢的品尝着。腾龙市距离绿朝乡虽然只有不到二百公里的路程,但左平安坐在这个位置上,工作却是非常的繁忙,就连过年都没时间回去。如今听秦牧说起这是在澜宁县那块地上亲自摘下的菜,心头思绪就被带动了出来,老眼深处就藏着一点晶莹。
一道道菜肴轮番放在左平安的面前,这些菜平时他也有的吃,但那与守着老乡吃菜的感觉并不相同。自己吃,那是怀念,与老乡一起吃,却是品味。左平安摆摆手,让服务员下去,这才对秦牧说道:“小秦啊,你这是在给我摆**阵呢。小冰,你这丫头也忒调皮,就这样跟外人合着伙的骗你左伯伯?”左平安把“外人”两个字咬得非常重,带着几分玩笑的口气。
云冰略带苍白的脸刷拉一下殷红一片,慌乱的端起茶杯喝茶。秦牧微笑道:“左老,您可冤枉云老板了。她一直觉得绿朝乡是个美丽的地方,想要到那边寻找商机,是我借机敲诈云老板,用了点手段。”
左平安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人岁数越大,思想的情怀越深。他倒是有些感激秦牧和云冰,让他能够如此体略故乡的水土,指着秦牧说道:“你呀,也不是什么好人。说说,往市里来是不是有为难的事情要解决,想要跑跑关系?”
秦牧笑而不答,是不是跑关系这类的话他是不能通过第一面就提出来的。他冲裘小朋使了个眼色,裘小朋连忙将白酒打开,帮左平安满满的倒上一杯,笑道:“做主任,这是我们书记专门在绿朝乡一个老作坊里面搞到的白酒,听说过段时间他们就不酿了。”
左平安一愣,疑声问道:“老杜家的作坊,还开着?”说完,目光便看向了秦牧。
秦牧点点头,看着裘小朋帮几个人都倒上酒,这才慢慢的说道:“跟关闭也没有什么区别了,虽然他们有酿造牌照,但现在市场冲击很大,本地小作坊恐怕生存的空间不大了。”说完,深深的叹了口气,转眼又变了个语调,举起酒杯说道:“左主任,不说这些了,今天我们就是来看望咱们澜宁出来的老干部的,请允许我代表澜宁政府、澜宁的老百姓,向您敬杯酒。”
左平安的眼神在秦牧的身上凝聚了一瞬,也端起了酒杯,慢慢的说道:“这杯酒我要是喝了,可就上了你这娃娃的当了。不过也没什么,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杯酒,我总是要喝的。”说完,先行酒干了。
秦牧和裘小朋也酒到杯干,云冰仅仅是浅浅的抿了一下。